第二百四十九章 往事
言殊收回目光,又从手中的帖子里抽出一张,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走吧,宴席应当已经开始了,再不去怕是要散场了。”他勾了勾唇,唇边漾起一抹微笑。
“是。”风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替言殊掀起了车帘。
言殊弯腰坐了进去,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又道,“你不必跟着我了,大理寺和华府两边你务必盯紧了,在皇帝亲审华临渊之前,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变故。”
“主子放心,此事绝不会出一点差池。”风影点头,领命而去。
“去叶府。”言殊对马夫说道。
他平日里出行都骑马,很少乘坐马车,
所以车内装饰十分简洁,仅有一张小几,连茶具都没有摆放。
言殊凤眸微阖,静静地靠在车厢上,仿佛在闭目养神。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偶尔传来车轮与石板路摩擦的声音,却并未打破车厢内的宁静。
车厢内的安静仿佛被无限延长,他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凝聚。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莫名有了种恍若隔世之感,母亲温和的笑容和父亲严厉却深沉的目光似乎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他是齐国公唯一的儿子,齐国公府世代守卫大梁北方边境,他的父亲现任齐国公言斌是闻名大梁的北境战神,母亲陆氏来自医药世家陆家。父母亲感情深厚,伉俪情深,他是家中独子,自小备受宠爱。他人生的前十六年,虽然算不上完全顺遂,但称得上一句苦尽甘来。
他自幼病弱多病,正当周遭人以为他根本无法长大成人,就算能勉强长大也是能是个软弱可欺的病秧子世子时。他却平安长大了,还生了一副桀骜难驯,恣意张扬的性子,从不肯认命服输。
在母亲的悉心调理下,他用了八年时间才让在药罐子中熬出一副与常人异人的康健体魄,这其中的艰辛他从未向外人提及过,也只有经历过的人会清楚。
纵然恢复健康不易,他仍然不想走上父母安排好的富贵平顺之路。在他的眼中,做一个富贵闲人,纨绔子弟有何意义,每日里斗鸡走狗,赏花品茶,无异于虚度光阴。
要做就该做父亲那样的人,驰骋沙场,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大梁的顶梁柱,守护这万里河山和百姓安宁。
可父母了解他的心思,却并不愿意他走上这条道路。齐国公府只有他这一个独子,而战场无情,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比起以身犯险,建功立业,他们只愿他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凭什么他要走的路从一出生就要被注定。所以越是不被父母允许,他越是要一条路走到黑,去闯一闯那条布满荆棘,鲜血淋漓的武将之路。
于是他十五岁偷偷入了军营,从最基层的士卒做起,历经大小战役,九死一生,他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和过人的胆识,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战场上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军营中度过的那几年,算得上是他人生中最为肆意张扬的一段时光。他抛却了所有束缚,经历了生死,见证了人性的善恶,也收获了真挚的友情。沈由是他军中他结识了第一个朋友,同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们并肩作战,共历生死,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再后来便是最辉煌的一刻,他孤身率领一支军队,奔袭菱王逆党控制下的皇城,后配合齐国公率领大军,推翻菱王政权,且歼灭逆党残余。
他一战成名,成为大梁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名扬四海,威震八方。
可是少年时,他只知恣意张扬,鲜衣怒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光凭着一腔热血和几分运气,便能在这大梁闯出一片天地来。
然而命运的馈赠皆有代价,既然有所得,便会有所失。
五年前,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一心想着证明自己,主动向北冀发起进攻,意图夺回大梁几十年前被攻占丢失的一座城池。
临行前,母亲陆氏在病榻上拉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声音还是和他幼时听到得那般温和。
“殊儿,你真的要走吗?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你若是有个万一,让我和你父亲怎么活?”
他心中对母亲的担忧不以为意,于是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我很快就会回来,我想让您和父亲为我骄傲。”
然而,他终究没有能够履行自己很快回来的承诺。那一次战役双方僵持了三个月之久,最后以双方军队的无数死伤换来一个惨胜的结局。
刚他带着一身伤和一座城池得胜归来的那天,迎接他的却是母亲已经离世的噩耗。他看着漫天白幡,听着周遭哭天抢地的悲戚之声,他才惊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跪在母亲的灵前,眼泪流不出来,可心仿佛被撕裂开来,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涌上心头。如果他当初没有执意要发起那场战役,如果他能够早些回来,或许还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父亲的指责,因为母亲的离去,父亲像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的眼中唯有失望和悲痛,声音冷硬而决绝。
“你可知这世上的道路千千万,为何偏偏要选这一条?”
“若非你一意孤行,不行劝阻,你母亲不会忧虑缠身,郁郁寡终,甚至在临终前还没有看到你的最后一面。”
“你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纵然你有一身本事,哪怕你是将星临世。你若是不姓言,不是我的儿子,你当真会那么多机会落到你的头上?”
越是至亲,在悲痛之下说出的话越是能精准的伤人。
父亲说出的这些话,就像尖锐的箭矢,深深地刺入他的心中。他握紧了拳头,想要道歉,想要反驳,却发现在生死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母亲的离去,也无法消弭父亲的失望。
若他的成功,他的荣耀,都是建立在至亲的痛苦之上,那这一切有何意义,终不过是镜花之月,水中捞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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