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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赌局开宝


苏府佛堂

好容易等少奶奶拍完了桌子,少爷吓白了脸。

天也晚了,风也大了,传说中的妖精也该出来了。这会儿要回东苑去,别说丫鬟们肝儿颤胆儿突,就是大少爷也不敢走出佛堂大门。

那大伙儿就干脆就地扎营,陪着大少奶奶在佛堂过夜好了。

丹画出主意搬出来过年礼佛时的炭盆子,诗素、歌玲帮忙点上火,佛堂里就暖了许多。

翠书些微犹豫:“这是太太过年礼佛时用的好炭,这会儿让咱们用了……不好吧……”

丹画满不在乎:“太太还能冻到大少爷么?”

听到这里,苏旭轻轻地撇了撇嘴:不是没炭,只是少奶奶不配使罢了。

他回头看看畏畏缩缩还被大伙儿供着的柳溶月,才知世上真有“命好”这回事儿。反正谁是少爷谁尊贵,哪怕是个糊涂车子也无所谓。那么反思过往,自己被众人拱卫、高高在上了二十多年,大概也并非因为他有何过人之处,不过恰巧会投胎罢了……

那夜,对着融融炭火,丫头们两两分开窃窃私语,佛堂之内诡异温馨。

柳溶月左看右看,好像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跟哪边儿丫头坐都不太合适。

于是她臊眉耷眼地坐在了苏旭身边,好言好语:“要不你也早点儿睡吧,毕竟明天还要回门。”

苏旭想起一事,把柳溶月拽到了旁边儿:“你还没跟我细说你家什么样呢?我刚才话说了一半儿,我就认识你爹……”

柳溶月轻叹口气:“我亲娘没得早,后娘极好认,府里最厉害的就是她。你明天到了我家,谁横听谁的就行。她数落你,你就听着,左右一忽儿功夫,也没那么难忍吧?”

苏旭“啊”了一声,他没想到当初春宴,那个抱着婴儿的美貌妇人居然当真早早过世了。现在看看柳溶月眉目凄凉,想来这些年在继母身边过得并不顺心。

李夏朔竟然算得不错……

苏旭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同情地问:“难道你后娘欺负你么?”

柳溶月抿抿嘴角,声音越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总是母亲教导女儿罢了……”

苏旭就看不得柳溶月占着自己的身子还做出这幅窝囊的样子!他本想数落她太过懦弱,刚要开口,忽又想到自己白活二十多年,变做女子还不是给亲妈关在佛堂缺衣少吃?

苏旭顿时气馁,许多话涌到嘴边儿,又生生咽回去了。

炭盆这边儿的翠书和丹画瞧着窃窃私语的少爷、少奶奶很有点儿迷糊。

丹画嘀咕:“你说少奶奶这么厉害,咱大少爷还跟她挺亲。就说是得了离魂症吧,也不至于沦落到惧内至此吧?”

翠书揣度:“想咱们大少爷从小被大伙儿捧着供着,一辈子也没让人挤兑过。这冷不丁碰上个厉害人儿,才知道自己甚好挨打受骂这一口儿,那也是有的!”

丹画与翠书对视良久,一起叹息:“谁能想得到,他竟然是个贱骨头。”

炭盆那边儿的诗素和歌玲挨挨凑凑地坐在一边儿,也往姑爷、小姐那边儿看着,不过她俩倒没说什么有的没的。

歌玲痴痴地看着姑爷俊秀的面庞,忽然垂头红了脸。

倒是诗素,认真地瞧着大小姐的一颦一笑,眼中满是迟疑之色。

而诗素的这个探寻判研的目光,终究没有逃脱苏旭的锐利双眼。

天蒙蒙亮时,佛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

一个新媳妇装扮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四外观望。

新媳妇身后挤挤插插拥着四个小丫头和一个大少爷,这帮人饶是胆儿小还嘴碎,简直是没用得令人发指。

大少爷柳溶月扒拉着“媳妇”的肩膀头儿捅捅咕咕:“你看见什么了?到底外头有人没有啊?哎?你说这个时辰了,狐狸精都回洞里去了吧?咱们现在溜回去肯定没事儿不会骚扰仙家吧?”

然后,柳溶月就见新媳妇对天翻个老大白眼,然后继续扒着门缝往外看,人家显然压根儿懒得跟自己废话。柳大小姐摸摸鼻子住了嘴,她有自知之明,帮不上忙起码别添乱了,要不然苏旭又跟她急眼。

柳溶月看出来了,苏旭脾气不好,狗脸说翻就翻!

翠书姑娘此刻正在心急火燎:“那狐狸精回洞了,咱也得赶紧回洞!啊,不,回屋!让太太知道咱们在这儿忍了一宿,大家没法交代。我说一会儿大伙儿可得跑快点儿。别让他们抓住。”

诗素担心极了:“别跑啊!我初来乍到我不认识路。”

丹画不解:“那你来的时候怎么认识呢?”

诗素好冤:“我俩还不是跟着你俩来的?”

翠书嘀咕:“那你俩跑的时候接着跟着我俩跑不就完了吗?”

歌玲愁眉苦脸:“我怕跑得没你快……”

柳溶月素知歌玲体弱不好动,连忙宽慰:“歌玲,没事儿,到时我拽着你。”

然后,她就见歌玲羞答答地瞥了自己一眼,小丫头脸都红了。

柳溶月眨眨眼睛,心生狐疑:我们歌玲这是怎么了?平常她没这么腼腆啊?怎么现在看见我就脸红呢?害热病了不成?

她却不知,此刻歌玲心头正在春心荡漾外加胡思乱想:也是可怪,明明跟遇到姑爷不过几天,他却仿佛是我的旧相识一般,温存体贴、知冷知热,莫非这就是前世有缘?哎呀,羞死了。

这帮人里就大少奶奶全副精神都在外头。

看了半天,柳溶月就见苏旭果断回头:“都别说了!我看现在溜回去正合适!巡夜的刚歇下,洒扫的还没起。待会儿我爹……嗯,老爷上朝,还不满院子都是人?”

翠书特别奇怪:“少奶奶您刚来就知道我们老爷何时上朝了?”

少奶奶顿时语塞。

柳溶月十分仗义地给苏旭救场儿:“我爹上朝,少奶奶的爹也得上朝啊!官儿是不一样的官儿,朝是一样的朝。满朝文武见一个皇上,可不得约好了时辰一块儿去?”

翠书欢喜赞叹:“自从少爷得了离魂症,说话恁地亲切,我都能听明白了!”

丹画跟着点头:“可见以前他都是扯谎。如何读书人就不会好好说话了?”

柳溶月得了丫头们的夸赞,很有几分得意洋洋。

苏旭冷哼一声,对柳溶月在他家轻易博得的良好人缘颇多妒恨。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火烧眉毛先回洞,啊,呸,先回房再说!

苏旭轻轻扭头,向大家“嘘”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佛堂大门率先溜了出去。再三确认周边无人,苏旭才向后谨慎招手,示意大伙儿赶紧出来。

就这样,少奶奶身后蹑足潜踪地跟出来一串儿鬼鬼祟祟的家伙:大少爷拽着少奶奶、歌玲揪着大少爷、诗素拉着歌玲、翠书和丹画断后。

他们一个牵一个,个个扥得牢,活脱入秋的一串河螃蟹。

这一路偷偷摸摸、这一路贼眉鼠眼、这一路哆里哆嗦,走前面的大少爷固然深一脚浅一脚,眼神儿不济的歌玲更是差点儿把廊下铜盆给踢了,要不是少奶奶手疾眼快各种补漏,这帮人想谁也不惊动地混回东苑实非易事。

好歹到了东苑门口,苏旭就是沉稳老练,也不禁偷偷擦把冷汗:我这大少奶奶当的啊,谁心累谁知道!

开门的缃琴、墨棋见了他们颇有些讪讪,这些年来她俩不如翠书、丹画与少爷亲厚,就刻意巴结太太取巧,平日又怕了周姨娘厉害,所以昨天晚上才铁面无私把少奶奶押去思过。

谁知今天早上少奶奶跟少爷一起大模大样回来了,人家夫妻和顺。如今大门一关,少奶奶摆明了是东苑之主,两个丫鬟懊悔不迭,要是从此让少奶奶心里记恨,岂非枉自做了恶人?有道是县官都不如现管!昨日真是失策啊失策。

既存了这个心思,缃琴、墨棋立刻改了态度,偷偷放大伙儿进门,赌咒发誓再不声张。

倒是柳溶月的丫鬟词彤、赋瑞,对小姐受罚这事儿并不特别上心。她俩在柳府的时候就恨攀不上二小姐的高枝儿,给大小姐当陪嫁来到穷官儿苏家,心里更多怨恨,所以陪嫁丫头她俩当得很是敷衍。

柳溶月不爱说自己丫头是非。苏旭纵然察觉词彤、赋瑞时常丧气,一时也顾不上跟她们计较。

他们回到东苑,正赶上红日初升、祥云蔼蔼。

温润阳光照耀了人间万物,仿佛此间天下太平、从无妖异鬼蜮。

仰望此情此景,苏旭胸中不禁涌起了天人之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嘛呢?

我在自己家回自己屋,我干嘛跟作奸犯科一样?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心中咆哮之后,苏相公飞身蹿回房间,不为别的,苏旭昨天看明白了:他妈现在是真恨不得打他一顿出气!

回了东苑也是忙碌,即便这一宿吃没好吃、睡没好睡,现实也不能饶了这帮人闲着。今日三朝,新妇回门。小两口自然要黎明即起、整装预备。

少奶奶打着哈切坐在妆奁之前,满脸丧彪地由着歌玲、诗素给自己盘头戴花儿,眼瞅着那是大不耐烦。众人却不知道,苏旭人虽坐在绣墩上一动不动,可满脑子各种古怪念头层正出不穷。

苏旭想,昔者王摩诘大人诗颂早朝“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我虽不曾认真当官,这些年看我爹夙兴夜寐,也明白做官不可贪睡的道理。

苏旭又想,我自幼勤于攻读,起早贪黑,每每以颜应方先生“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诗文自励自勉,从不敢睡到日高三丈。可是人家颜真卿说的明白,正是男儿读书时!可知女的压根儿不用起那么早!怎么我如今成女人了,还摸不上个整觉睡?这到底是颜文忠公胡说八道,还是我家规矩特殊?

苏旭还想,说千道万,当娘们儿的路数我还是不熟,我也没必要摸这门道,我得想方设法跟柳溶月换过来身子才是正理。可是怎么换呢?真真难煞人也!

苏旭这番九转徘徊的神思恍惚,落在伺候他擦胭脂抹粉的丫鬟眼里:就是少奶奶睡眼惺忪、精神不济,怕是起床气犯了也未可知。

那天早上,一众丫鬟老妈儿围着少奶奶战战兢兢,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周到,惹她犯病又把房烧了。

大少奶奶心情不佳,梳妆自然从简,簪环首饰一概全免,只松松插根白银发簪,勉强别着乌黑长发不散下来算数。头上简单,身上更素净:苏旭随手挑了秋香长袄、月白罗裙,就连足下绣鞋都是石青的。

苏旭自己简单梳妆已毕,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自己”,立时目瞪口呆。

那厢的“大少爷”许是忘却过往,彻底想开。人家于梳妆打扮这路闲事儿现在是兴致勃勃、特别来劲。

柳溶月美滋滋地让丫鬟们服侍着,先穿朱红袍、再戴紫金冠,腰间各种配饰务必完全挂满!大少爷现在站那儿珠光闪闪,走起道儿环佩叮当!毕竟现在大少爷身子里驻了个爱漂亮的大姑娘嘛!

待大少爷穿戴完毕,众人齐声喝彩:“好看好看真好看!胜过台上小花旦!”

缃琴、墨棋尤其巴结,她俩对着少奶奶使劲儿奉承:“少奶奶,此番回门,大少爷定然不能给您丢脸!您看他多好看呐!百牲园里的花孔雀也不过如此了!”

几乎被明晃晃的“相公”闪瞎双眼的大少奶奶脱口而出:“那也不能把他打扮成个鸟人啊!”

那“鸟人”相公回过头来,看见异常素净的“老婆”,登时吓了一跳:“您这是要吊孝去吗?”

若非夫人房里的刘嬷嬷看看时辰不早,前来催促少爷少奶奶定然要踩着吉时出门,小两口当场就能在屋里拌上嘴!

以理而论,三日回门,新娘坐轿、新郎骑马。

无奈柳溶月压根儿就没骑过马,她昨日还特地去马房看了看:谁知大少爷本人一见大少爷的马,登时头也晕来眼也花。

柳溶月围着这匹马转了三圈,眼见“马大爷”站着比她高,躺着比她长,眼神嚣张,分外猖狂!

人说畜生通灵,大概不假。

这匹骏马畜随主性、双目朝天,看着就不是很瞧得起她这“西贝”探花的模样。柳溶月与骏马面面相觑了许久,觉得自己大概、好像、可能……是惹不起它……

在苏府混了两天,柳溶月好歹摸清了些当大少爷的门道,她拂袖而去,心头恨恨:你马看不上我没关系,“我妈”看得上我就行了啊。

多个女字边,万事不一般!

大少爷出了马房奔了上房,打定主意要去恃宠生娇。

果然苏夫人看了“儿子”就如同见了活龙一般欢喜。

柳溶月坐在“母亲”低声央求:“孩儿身子不适,最近不想骑马。”

苏夫人当即念佛:“想我儿珠玉一般的人品,又是文官,何必日日猴儿在马上?来啊!将我的车子给旭郎明日出门用!”

今天柳溶月走出大门,瞧见了苏夫人的马车,不由心下叹息:苏尚书真是个清官不假!一品诰命的座驾也不过是辆装饰简朴的蓝呢后档车。别说比不上她继母的宝盖香车,便是她那辆用了多年的璎珞翠帷车都能让这辆轿车相形见绌。

随着柳溶月出门的苏旭,于母亲的车子司空见惯,自然没柳溶月那么多感慨,他也不等小厮把凳子放稳、也不用丫头们过来搀扶,大少奶奶提溜裙子片腿儿就上,那叫一个身手敏捷!

倒是大少爷上车的时候稳稳当当,等两个丫头左右相扶,就显得他大家公子、分外端庄。

苏府内眷出门,府邸门外自然有许多丫鬟仆从环绕阻挡,以防外人窥伺。无奈人多不当墙、街上闲汉多。更有拐角处的茶馆里,一帮人眼巴巴儿地伸长脖子瞅着苏府大门,他们倒要看看苏家少奶奶能不能够好端端地从府里直着走出来?

今日三朝,赌局开宝。

这帮人的身家银子都押在此处,各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及至大伙儿亲眼看到新少奶奶挺胸抬头出了大门,垫步拧腰、干净利索地上了蓝呢后档车,才算彻底死心。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看来少夫人还没让苏探花妨死,那是真实不虚!

苏府车把式甩鞭三响,香车启动。

微冷寒风吹起蓝呢车帘,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张娇嫩面孔。

端坐车中少妇转眸四顾,她眼神冷冽,眉目含霜,似乎在嘲弄云云众生冥顽不灵。

一众闲汉唏嘘不已,可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大伙儿纷纷交割了赌资,悻悻离去。

唯阴阳高人李夏朔李先生乜呆呆站在那里,脸色灰败,迟迟不动。

输了钱还在其次,李先生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卜卦不准!不能啊!他算换皇上都说对了!

那天的李先生迎着风、满脸懵、直挺挺站在路当中。

他目送着苏府浩浩荡荡的车马愈行愈远、渐渐脱离了自己的视野,再不可见。一如他多年积攒的名声如梦幻泡影般灰飞烟灭……

其时天色转阴,其时寒风飒飒。

李先生发呆良久,终于在围观众人的指戳嘲弄声中,直直向后栽倒,痰壅塞闭、人事不知。

茶馆儿伙计王话痨跟着李先生下注输了钱,这会儿脸色也是蜡渣黄,他强打精神把李先生搀到茶馆里歪着,打心眼儿里不想搭理这个害他多年白干的神棍。

倒是茶馆中一个面相忠厚的青年十分热心、跑前跑后,他对李先生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撅吧揉搓了半天,看人好歹苏醒过来,才将李先生搀扶回家了事。

后来听说那位小哥揣了四十两打赌赢来的银子,满心欢喜去京郊宛平县置办下四亩地三间房,打算落地生根再慢慢寻亲,也算撞上了大运。

王话痨痴痴望着忠厚小哥远去的背影,不由心中感愧:这可真是天公疼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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