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四章 忙里偷闲唱一段
黑蛋说的大柳树,就是“大清先生”张至卿地头儿那棵大柳树。远远看去像一把绿色的大伞撑在麦田里,离这儿隔着一条走车的土路,大约还有两三百步远的距离。几百步不算太远,可隔着好几块儿麦田,看上去似乎麦田把距离拉远了一些。
“大清先生”这时也不例外正在割麦。他依然穿着灰色的单袍,戴着那顶平时戴的软布礼帽,白净的粗布袜子穿在一双黑帮皂底儿的老布鞋里。他那把穿着蓝色布套儿的宝贝坠子大弦,就稳稳地放在他割下的麦堆上。
他的腰板里好像长了根铁棍儿老是弯不下来;灰色的单袍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贴在瘦肉上,脑后的辫子稍儿也滴着汗珠儿。不知道他何时辰来到地里割麦,这时日头已过了午时,他的两分地的麦子还有一半没有割完。
他身边的麦地里,几只小燕子贴着麦稍儿不断飞来飞去,小燕子在飞舞中不时“唧唧喳喳”鸣叫几声,好像在嘲讽“大清先生”。
临边儿的“武教师”领着她的老婆和他的两个闺女也在割麦,“武教师”与“大清先生”近在咫尺,但谁也不理会谁,“武教师”一家人儿对“大清先生”熟视无睹,好像“大清先生”不存在一样。
“大清先生”也是如此,他连斜眼儿瞄一下“武教师”一家人儿都没有。
“大清先生”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害怕“武教师”了,那次黑蛋与“武教师”过招儿,就证明了“武教师”不过是只画在纸上的老虎,只能吓唬不知底细的人儿。“大清先生”知道“武教师”再也不敢轻易欺负他了,“大清先生”心里也清楚,“武教师”并不害怕他“大清先生”,他“大清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连小孩子也不会害怕他,“武教师”是害怕黑蛋,害怕他欺负“大清先生”万一被黑蛋遇着。但大清先生”也不敢轻易招惹“武教师”,“武教师”就凭那点儿能耐收拾“大清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教师”一边割麦一边与老婆孩子说说笑笑,好像是故意让隔边儿孤独的“大清先生”看热闹,使“大清先生”感到既孤独有没趣儿。“大清先生”闷闷不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滑稽地向麦地里不断翻飞的小燕子大声说起了话,以此抵消隔边儿“武教师”故意弄出的说笑热闹。
“小燕子哇……你们轻盈地飞来飞去,是在吃蚊虫还是在玩耍?俺家的屋檐有一个燕子窝儿,好几年了,冬天冷了燕子就飞往了南方,春天暖和了燕子就飞了回来,很守时的。夏天燕子夫妻就孵出了小燕子,一般是一窝四只小燕子,有时也会孵出五六只,天一亮就啾啾啾地鸣叫,叫声可好听了。老百姓都说你们小燕子有灵性,燕子筑巢专挑善良人家,能给善良人家带来祥瑞。”“大清先生”掂着镰刀直起腰,“麦地里这几只小燕子好像是俺屋檐的燕子,样子叫声都一模一样……俺记得有位诗人为你们燕子写了一首小诗,俺把诗念给你们听,让你们听听品品诗的味道,你们一定会喜欢这首诗的……”这时“大清先生”把声音提得更高了,“诗人是这样写的:燕子筑巢在屋檐,每年育雏四五只。啾啾鸣叫生祥瑞,冬去春来恁守时。”“大清先生”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完诗,“呵呵”嬉笑几声说道:“小燕子呀……你们要是真的喜欢这首小诗,我把这首诗写下来贴到你们的窝子旁边,俺空闲时来教你们诵读诗句。”
“武教师”已经上学的大女儿听了可能觉得有点儿意思,也许她对这首小诗有点儿感兴趣,就站起身来扭脸微笑着向“大清先生”这边观看。
“看啥看?!”“武教师”抬头呵斥道,“一个神经病说的胡话有啥稀罕的?!”
“大清先生”听了“武教师”侮辱他的话,瞪眼噘嘴想怼“武教师”几句,忽然看到黑蛋他们向他这边走来,心里一阵儿惬意,也就无心与“武教师”做怼。
当“武教师”大老远看到黑蛋他们向地头的大柳树走来,他立即向他的闺女老婆招呼道:“收工收工!都一起回家吃饭、吃过饭再来割……把狗屎一个小孩儿丢在家俺也不放心,下午把他带到麦地里玩。”
“大清先生”向黑蛋他们举手打了一个招呼,说了声“俺正在闷得慌啊!”随即又弯下腰来皱着眉头表情难受地割起了麦子。
黑蛋在柳树荫下一边抱着陶壶喝水,一边大声向“大清先生”笑着招手打招呼:“闷得慌……俺们一来你就不闷啦也就不慌啦!”
“张先生啊……我看你要割到日头落山啦!”黑蛋抹着滴水的下巴笑道,“你就别在那儿难受啦!来来来这儿有午饭喂喂脑袋,歇歇,凉快凉快。”
“俺早上吃的多还没感到饿……”“大清先生”抬头抹着汗水尴尬地笑了笑,又艰难地挥动镰刀割了起来。
“只顾干活儿忘记抽烟啦……”黑蛋挠着脑袋,“呆子把哥的褂子拿来,哥想卷根烟抽。”
“书呆子”掂着黑蛋的上衣褂子给了黑蛋。黑蛋问道:“东西没汗湿吧?”
“书呆子”笑着说道:“哥是累糊涂了吧?!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光着脊梁就没穿褂子,哪来汗湿之说?”
黑蛋摸索着褂子兜儿,摸索出一片儿卷烟纸、舌头在旧书纸上舔了舔,又捏出点儿碎烟末儿很快卷了一支烟,打火石打着一卷儿老棉纸燃着烟卷儿,有滋有味儿地抽了起来。
黑蛋使劲儿抽了几口像是过了烟瘾,他扔掉烟蒂光着膀子背着掠向“大清先生”的麦田走去。
“闷儿雷”在后边喊道:“挂网包吗?”
黑蛋回应道:“他那点儿麦子不够一网包,不挂了。”
“去去去,去到柳荫下,别在这儿碍事!”黑蛋向“大清先生”说着甩开膀子就蔢了起来。
他蔢了几下忽然停了下来,站着痴愣了一会儿,他放下掠蹲下身去,双手捧着一只几乎掉了脑袋血淋淋的小兔羔儿,悲伤地看着没有了呼吸软乎乎的小兔儿,他嘴唇颤抖着唏嘘不已。
原来是他无意中蔢到了一窝小兔子,一窝四只小兔羔儿仓皇逃掉了三只,这一只被锋利的芟刀伤着了。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围拢了过来。
“黑哥扔掉吧……兔羔儿都没气儿啦还捧着干啥?”“书呆子”说道。
“黑哥平时爱撵兔子、爱吃兔肉,现在咋可怜起兔子来了?”“闷儿雷”笑着不无嘲讽地说道。
“要是大兔子俺心里咋会难受?!”黑蛋伤感地说道,“这么小还没长成的兔羔儿……”黑蛋说着“唉”地叹了一声,“它不该死哇!”
“哎哎……都怪俺!都怪俺!俺地里有一窝儿兔子俺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哪会出这事儿。”“大清先生”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不断埋怨着自己,他从黑蛋手里把死兔子要了过来,“把它厚葬就是了。”
“大清先生”把小兔子放在他的粗布礼帽里,抖索着细长的手指认真地包裹严实,用镰刀在麦地里挖了一个小墓坑儿把兔羔埋了起来,并用干土封了个小坟头,坟头上插了几支麦秆,他神情肃穆地向小坟头鞠了三躬,嘴里轻轻地嘟囔道:“兔儿兔儿别生气,真是无意伤着你。兔儿兔儿好安息,来世托生当官的。”
“书呆子”他们看了都偷笑起来,黑蛋苦笑着无奈地连连摇头。
“没事啦、没事啦!”“大清先生”向一脸伤感的黑蛋大声说道,“俺已经向兔儿表示歉意了,也向兔儿祝福啦,兔儿下辈子就要当官啦!”
大伙儿听了“轰”的一声大笑起来,“当官儿也是个兔官儿!”
黑蛋不置可否地苦笑了笑,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叹了一口气儿,悲伤仍然挂在脸上。他又拿起掠蔢了起来,不过他蔢得慢了很多,两眼仔细扫视着麦丛里,生怕又蔢到小兔羔儿,没多大工夫就把“大清先生”的麦子蔢完了。
“大清先生”抱着大弦坐在柳荫下的荒草上,不无感慨地说道:“这掠真来劲儿,比镰刀快多啦!”
黑蛋在树荫下又卷了一支烟抽了起来。抽了几口叹了叹气把烟蒂扔掉,脸上才回复了平静。
“玉米缨”、“马后炮”他们装完麦车也过来了,大伙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哎哎你咋不动筷子呀?”黑蛋向“大清先生”说道,“自己人有啥客气的?!”
“俺真的不饿……”“大清先生”扭扭捏捏地说道,“喝点儿凉水解解渴就中了。”
“你真的不饿?”黑蛋说着抓起一张烙饼塞到“大清先生”的嘴里,“不饿也得吃!割了半天麦咋会不饿?!”
“俺早就知道他饿啦!”“马后炮”又放起马后炮来。
“咦……”“大清先生”惊诧地看了看“马后炮”感到稀奇,“这位后生竟有先知先觉的本领!他竟然知道俺饿了!俺确实有点儿饿了,那……那俺就不推辞了。”
大伙儿听了立时哄笑起来……“张先生就不要推辞啦!吃吧!吃吧!”
“大清先生”顺水推舟地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文邹邹地吃了起来,细嚼慢咽十分优雅。
“马后炮”十分有趣儿地瞅着“大清先生”吃东西的滑稽样子,调侃似的又放起炮来:“俺早就知道张先生吃饭与咱们不一样,不慌不忙就像大人物在吃宴席。”
“大清先生”仰脸无奈地看了看“马后炮”,眼光里透出些许自卑,嘲讽道:“咦……这位后生一定见过大世面!”
“你老弟是吃饱了吧?!”黑蛋瞪眼道,“有力量放炮啦!”大伙都笑了起来。
“闷儿雷”笑道:“马后炮一定是吃撑啦!不放炮肚里憋得难受。”大伙儿又笑了一阵儿。
“俺没吃饱也没吃撑,俺的饭量从小就大,俺得多吃点儿,好有劲儿放炮!”“马后炮”自我调侃道,说着闷着头儿狼吞虎咽吃起了烙饼。
“闷儿雷”将军道:“你吃的多干活儿也要多哇!”
“马后炮”像是吃呛了,脸色涨红喉咙里发出“哏哏”的声音,嘴里想说点儿啥还是没说出来。
大伙儿吃了喝了一阵子,两个篮子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咱们趁着歇凉让张先生说段儿坠子听听。”黑蛋提议道,“心里也爽快爽快,解解郁闷。”
大家都向“大清先生”鼓起掌来,连说:“好好好!”
“坐在草地上不好拉弦……咋着坐高点儿才好……”“大清先生”向四处望了望,可能是在寻找烂砖头。
“这还不好办?!”黑蛋向“马后炮”嬉笑着说道:“你老弟一定是早就知道张先生拉弦要坐高!那你赶快去捆一个大麦个儿抱来,让张先生坐到麦捆上拉弦说书。”
大伙儿都捂着嘴巴偷笑起来,“马后炮”咧嘴苦笑着尴尬地摇晃着大脑袋,很不情愿地用麦秆儿三拧两拧捆了一个大麦个儿,从麦地使劲儿地抱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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