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相赠

花蕊娘亦察觉自家举动有所不妥，不过她心头的担心远超过了对于男女大防的顾忌，她紧跟着往前凑了一步，故作气势地瞪着眼睛道：“叫你给我看看，到底伤到哪儿了？”

“这……”宗少城的一张脸登时变作了苦瓜，连连伸手作揖道：“好蕊娘，这光天化日，不，亮如白昼的，蕊娘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为难小生。”

花蕊娘禁不住“噗哧”一笑，连忙伸手轻轻掩住小口，忽地品过味儿来。宗少城这话的言下之意，若不是光天化日、亮如白昼，便可以随意与她相看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颊便瞬间烫得如火烧，立即清咳了一声，心虚地转过头去道：“你爹爹责罚你了？”

宗少城轻轻一勾嘴角，自嘲似的点了个头，见花蕊娘用眼梢瞧着自家，他又连忙换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大咧咧地挥了一下袖袍：“这点历练，算得了什么？”

“还历练呢？”花蕊娘朝他翻了个白眼，继而抬手轻抚着他的肩头，两条俏眉皱到了一处：“伤得重不重？还疼不疼？上药了没……”

许是因为方才花蕊娘主动在先，宗少城的胆儿也跟着大了起来。他一手将花蕊娘的小手捉住，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凑过去贴着她的面颊悄声道：“真的无碍，我的好蕊娘，咱们不说这个了成不？”

被他身上传来的热息一逗弄，花蕊娘面上一羞，整颗心就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想要把他推开，又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一处，生怕误将他弄疼，便只好低垂了脑袋，极为小女儿姿态的回道：“嗯，总之瞧见你，我就放心了。这几日我心里老悬着，这件事情你确实做得莽撞了些，当日详情如何，你细与我说说。”

宗少城眼神一深，挑起嘴角微微笑道：“莽不莽撞且不说，总而言之达到了效果，这才是最要紧的，对不？”

“你这人，”花蕊娘小心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轻声嗔怪道：“我又不曾怪你……”

见她似嗔似喜之间眼波流转，宗少城看得一怔，立即握着她的手回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当日我使计让柯家太太撞见，又让小厮将此事故意宣扬开，经此之后，必定再无人过问我的婚事。”

花蕊娘惊讶地扬了扬眉毛，竟然是他主动让人将这丑事宣扬出去，怪不得当日李菀柔转述与花玉朗听，言语里提到去宗家作客的夫人太太们当场就得了消息。他这举动，可叫人说什么才好……

宗少城轻轻一扬嘴角，牵起花蕊娘的手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继续轻声道：“蕊娘你放心，我祖母和我爹虽然恼我，但毕竟是家丑，他们也不得不遮掩一二，我若不主动宣扬得满城风雨，只怕有些耳目并不聪慧的人家，便要受到蒙蔽。”

花蕊娘心头跳了两跳，立刻脱口而出：“你可有想过此中后果？”

“后果？”宗少城的眼里露出一抹讥诮神色，转而揶揄地笑道：“除非你嫌弃我名声败坏，要弃我另觅良人，只是，你可舍得？”

“脸皮怎地比城墙还厚，”花蕊娘娇嗔了一句，继而抬起头来看向他认真道：“少城，什么另觅良人这样的话，就是玩笑也休要再提。你如此真心待我，我花蕊娘认定了你，断然再无看其他人一眼的可能。”

这般赤裸裸的表白，宗少城眼神一凛，立刻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语调虽轻却铿锵有力的说道：“我宗少城言行必一，从今往后，绝不使你受半分委屈。”

河风轻轻从堤上吹过，撩拨得二人的发丝都乱了几许。如此夜露深重的初春，在有情人儿的眼中，却胜似无数良辰美景。

花蕊娘两手枕着脑袋伏在宗少城的膝盖上，听他将当日宗家宴上的详情娓娓道来。相同的一件事情，从当事人的口中说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宗少城这般不拘世俗之人，在说到与那少年做戏的过程时，竟也变得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花蕊娘听得暗暗好笑，便抬起头促狭地问道：“你当众与人搂抱都不怕，为何如今这么扭捏？难不成你真看上了那少年，心中紧张不成？”

“一派胡言，”宗少城气恼地哼了一声，见花蕊娘眯缝着眼睛，目光里满是狡黠之色，他便伸手轻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头，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道：“你若再敢说这话，小心我，哼哼。”

花蕊娘向着他扮了个鬼脸，刚重新趴下，复又想起了什么，立刻抬头紧张地问道：“与你做戏那少年是什么人？可千万别牵连了人家，你祖母她们是顶多让你受点皮毛之苦，要是万一……”

不用细想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宗少城的父亲和祖母会如何恼羞成怒。这样的大户人家，为了保全名声，难说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宗少城自然还好，那旁人，可就不好说了。

谁料听到这话，宗少城的面上一下变得古里古怪，见花蕊娘眼里一副探究到底的神色，他只得极为无奈地摊了摊手，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花蕊娘听完，先是愣怔了一下，继而眼睛越瞪越大，然后一下扑倒在宗少城的腿上，不可抑制地捶地狂笑了起来。

这宗少城，莫非他才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如今这世道极重伦常礼仪，怎地会教化出像他这样的人来？他这些鬼心眼馊主意，竟比那三教九流之人还多……

花蕊娘笑得够了，才伸手捋了捋额角散落下来的发丝，向着宗少城爽朗地道了一声“佩服”。

他这心思确实够得上细腻，要找人共演这场戏，家中的下人小厮肯定不合适，若是被宗家的人知晓了是谁，恼怒之下一顿乱棍打死，宗少城也无法护得人家周全。若是找相熟的朋友哥们，同样的道理，虽不至于招来宗家人的责罚，那名声败坏之后，于人家也是极大的损伤。

但是从“蜂巢”里寻来的小爷，那就不同了。人家原本就是干的这个营生，于名声上无半点妨碍。再说这些三教九流之辈，自然有他们自保的法子，便是宗家的人，也要拿他们无可奈何。

花蕊娘一时钻起牛角尖来，又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的问道：“那‘蜂巢’不也设在烟花之地，你如何知道这些地方的？快说，是不是从前常常光临？”

宗少城差点跳脚，瞪着眼睛回道：“我冤枉，是诸葛遥那小子跟我出的主意……”

灯会那边人声鼎沸，将这边角落小情侣的窃窃私语淹没在了其中。河风晃晃悠悠地吹过，今春，必是一片好花时节。

花蕊娘拍了拍裙角，正要往石阶下面走，宗少城又一把将她拉住，依依不舍地说道：“蕊娘，你若想我，一定记得给我送信来。”

花蕊娘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知道了，你也一样，还有，若是回府城之后遇上什么为难之事，可千万莫要莽撞，凡事思前虑后的才好。”

宗少城微微一笑，眼珠子左右转着看了一圈，突然飞快地凑过来，在花蕊娘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花蕊娘“腾”的一下，整张脸立刻红到了后脖子根。她埋着脑袋推了宗少城一把，几乎像是蚊子哼哼似的说道：“我走了，等下我弟弟他们寻不到我，要着急的。”

“嗯，”宗少城叹了一口气，极为不舍地将花蕊娘的手放开，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花蕊娘往前迈了一步，转头再看向他，眼眶便微微有些湿润了。

在宗家老宅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回到府城之后，他又将面对怎样的压力？他祖母与父亲一心想要他走科举之路，虽说有诸葛总兵暗中相助，可是他，他们俩，真能如愿以偿吗？

就算前路坎坷，那又如何？他做了这么多，为的，可不是换来自己的一片期期艾艾。花蕊娘吸了吸鼻子，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花蕊娘朝他绽出一个笑容，又举起手来挥了挥，才转身大步朝着灯火通明之处走了去。

厉思良正没头苍蝇似的在河道两边乱窜，一眼瞥见花蕊娘从前方走过来，他急忙迎上去，大声叫道：“蕊娘，你跑哪儿去了？”

“思良哥，”花蕊娘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掩饰地答道：“这边人多吵闹得很，我去河堤上逛了逛，朗哥儿和云娘她们呢？”

“在前面呢，”厉思良伸手往前一指，转而看着花蕊娘支支吾吾道：“蕊娘，这个给你。”

“什么？”花蕊娘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当中，见厉思良递过一样东西，便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厉思良仿似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微微一笑，便扯着花蕊娘的袖子道：“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花蕊娘让他扯得往前紧走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厉思良递过来的竟是一根钗子。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再一瞧厉思良往前走得极快，似乎正尽力掩饰着什么。花蕊娘心头一阵咯噔，手中握着的钗子顿时烫如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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