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收留

看着面前这小女孩期盼的目光，花蕊娘心头一酸。不知怎地，她总不断的想起自己姐弟刚离开桃源县衙的时候，那般孤苦无依的境地。

一旁的桂花嫂也拿眼紧紧地看着花蕊娘，面上的神色似是祈求，又似不忍。

花蕊娘只往她脸上看了一眼，便迅速转回头来，在心底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蕊娘，”商姨娘双眼通红地转过头来，低声道：“要不，帮她们一把？实在叫人瞧了不忍……”

花蕊娘默默地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到板车旁，和周大低语了几句。

镇子外面的马岭坡，据村子里的长辈们说，战乱的时候，死掉的将士们就用草席裹了扔在这里。时间久了，也就渐渐成了坟山。

只不过这里葬着的，多是些无名无姓的人。但凡有家有业的，自然有族里的坟地可去。所有花蕊娘她们触目可见皆是一片荒乱，说是坟山，不如说是乱葬岗。

桂花嫂的丈夫刘大树是从外乡来的流民，身后唯一的归所，也只有这一处。

寒风刮起了几张燃烧着的黄纸，落在雪地里冒出一阵黑烟，然后渐渐熄灭。桂花嫂和两个孩子跪在刚刚立起来的坟包前面，哭声在空旷的山坡上传出老远。

花蕊娘她们站在骡车旁，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个个心里头都十分压抑。

“真是苦命，好端端的就遭了祸，这人呐，真是说不清。”张氏伸手抹了抹眼角，感慨万分地叹了一句。

商姨娘正要接话，就看见桂花嫂拉着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她立刻往花蕊娘身旁靠了一步，低声问道：“蕊娘你想好了没？那小女娃，咱们要是不要？”

花蕊娘心头越发的沉重，趁着桂花嫂她们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她便凑到商姨娘耳边，将自己的打算粗略讲了一遍。

桂花嫂走到骡车前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情绪使然，她脸上的面色一片灰败。

“谢小姐太太大恩大德……”桂花嫂忽然放开两个孩子的手，扑通一声就朝花蕊娘她们跪倒了下来：“不知道小姐太太是哪户人家，我可怜的小草……请小姐太太发发慈悲留个姓氏，我这当娘的也能有个念想……”

旁边这个名叫小草的小女孩轻垂着眼皮，浑身微微地发着抖，却是一声没吭。

商姨娘为难地看了花蕊娘一眼，便伸手去扶桂花嫂，一边轻声劝道：“大嫂先起来，啥话咱们慢慢说。”

“桂花嫂，往后你有什么打算？”花蕊娘叹了一口气，开口问向桂花嫂。

桂花嫂顺着商姨娘的手站起身来，闻言她的眼里便现了一丝悲切之色。顿了顿，桂花嫂才颤抖着开口道：“我男人就留了小元这么一个念想，我得好生带着他，我去给人家洗衣裳也好，做粗活也好，总要想法子养……”

花云娘忽然扭过脸去，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花蕊娘瞥了她一眼，刚要说话，这叫小元的男孩子忽然抬起头来，伸手紧紧地抱住一旁的小草，扯开了嗓子哭喊道：“娘，不要卖掉妹妹……”

“胡闹，”桂花嫂抬手便往他头上拍了一把，忍着眼泪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要不是太太小姐好心，哪儿来的银子葬你爹爹？”

说着桂花嫂又抬起头来，慌张地向着商姨娘道：“我这闺女从小听话懂事，人也勤快，求太太日后……”

“桂花嫂，”花蕊娘出声将她打断，见桂花嫂看向自己，花蕊娘便往前迈了一步，开口提议道：“我倒有条路子，你走不走？”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村庄被厚厚的积雪包裹成了一片银白。花家的灶头里燃着旺旺的火光，商姨娘正在手脚不停地准备着晚饭。

看见花蕊娘从门外进来，商姨娘便开口向她道：“都收拾停当了？”

花蕊娘点了点头，淡淡地接口道：“在屋子里歇着呢，在街上冻的时间久了，两个孩子的手脚都长了冻疮。姨娘你待会儿去婆婆家问问，菜窖里头还有没有白萝卜，讨一个来给他们擦。”

“嗯，”商姨娘应了一句，又不放心地看向花蕊娘道：“蕊娘你不是说，咱们家那食肆挣不了几个钱。一下添上三个人口，到底合适不？”

“没啥不合适的，”花蕊娘弯起嘴角笑了笑：“你和云娘天天往铺子里面跑太辛苦，我老早就想再请一个人了。正好碰上这么个合适的，小元和小草两个娃娃，也不过是多添上两张嘴，费不了几个钱。”

“那就好，”商姨娘舒了口气，便笑着道：“我倒没啥，就你和云娘两个女娃子，老在铺子里头抛头露面的也不大好。现在是没人讲究，往后要招闲话的。”

花蕊娘抿笑着揉了揉鼻头，也不与商姨娘争辩。张氏的大嗓门突然从门外传来：“蕊娘，姨太太，我回去了啊。”

花蕊娘应声走出灶间：“忙啥？婶子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呗。”

“不了，”张氏摇了摇头：“家里头还有老人娃子呢，这天都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生火弄饭。”

“行，那我也不留你了，”花蕊娘笑了笑：“今天累得周大叔跑了一趟，替我谢他一声，改天请他来家里喝酒。”

“说的啥话？咱们几个还讲究这些？”张氏笑着嗔了一句，她扭头往屋子那边看了看，便皱起眉头道：“你们就两间屋子，晚上要咋睡？要不我领桂花和小草上我家去？”

“不用了婶子，咱们挤挤能将就。”花蕊娘知道她是热心，可周家的屋子也不大，要是让桂花嫂她们去了，晚上就只能委屈张氏和周小兰。

“那成，要有啥事儿你来叫一声啊，我走了。”

张氏抬头看了看天色，便焦急地出了院子，往村口的方向大步走了去。

这会儿天还没有黑尽，屋子里面也没有点灯，只有炭盆里发出的火光，映照得整个屋子一片暗红。

桂花嫂坐在火盆边的长凳上，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商姨娘的棉袄，头发也被绾得整整齐齐，脸上和手上的污垢也全部洗净。只是眼睛周围仍是微微有些浮肿，整个人似乎也少了一股精神气。

花云娘和花玉朗坐在火盆另一头，正拉着小草和小元低声的说着话。兄妹俩起先还有些认生，小孩子之间多说上几句，便也渐渐放开了。

看见花蕊娘推门进来，桂花嫂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束手束脚地喊了一句：“大小姐。”

小元小草也跟着抬起头来，脸上都有了些怯懦的神色。花蕊娘冲着他们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拍着花玉朗吩咐道：“带小元小草上你屋子里玩去。”

花玉朗和花云娘听话地站起身来，带着小元小草就往屋子外面走。花蕊娘又扭过头去叮嘱了一句：“叫姨娘给烧个火盆拿进去，别冻着了。”

“知道了姐，”花玉朗脆声脆气地应了一句，便蹦跳着出了屋子。花云娘还回过身来，细心地将屋门扣上。

“坐吧桂花嫂，”花蕊娘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又放轻了声音，向着桂花嫂示意道。

桂花嫂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有些迟疑地回道：“多谢大小姐……”

花蕊娘向着她摆了摆手，抿笑着道：“别这么叫，咱们就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叫我蕊娘就行。”

桂花嫂刚挨着凳子的边，闻言便立刻直起身来，连连摇头道：“那咋行？”

“咋不行？”花蕊娘禁不住莞尔，见桂花嫂瞪眼瞧着自己，她便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家里开着食肆，要不往后你叫我东家大娘子也成。”

“是，”桂花嫂松了一口气，这才矮身坐了下来，向着花蕊娘动容地说道：“东家大娘子和姨太太的大恩，桂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花蕊娘沉默了一下，便有些不是滋味的回道：“咱们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我开始也跟你说过了。我只不过是瞧着小草可怜，不想让她这么小就没了娘亲。”

桂花嫂低垂了脑袋，声音里就带出了几分哭腔：“我一个女人，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想。东家大娘子的这份恩情，桂花记在心里……”

“别的事情咱们也实在是帮不上，这世道便是这样……”花蕊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桂花嫂劝道：“小元小草已经没了爹，可不能再没了娘，桂花嫂你得好生保重自己。不为了别的，也要为了两个孩子着想。”

“要不是遇上你们，别说是给孩子他爹买棺材，咱们只怕今天晚上就挨不过去……”桂花嫂伸手在眼皮上抹了抹，便抬起眼来实心实意地说道：“我没啥本事，可洗衣烧饭样样能做，东家大娘子往后尽管使唤。”

花蕊娘抿笑着摇了摇头，又拿眼看着她道：“实不相瞒，我不收小草的身契，也是因为看中了桂花嫂你这爽利性子。往后咱们家的那间食肆，少不得要你花心思操持。”

“那是一定，”桂花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道：“只要东家大娘子吩咐就成。”

“嗯，”花蕊娘点了点头，便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往后你就到咱们家的食肆里面去做工吧，工钱和前面那位张婶子一样，一天二十文。丑话说在前头，今天的所有开销，往后我要从你的工钱里头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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