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变脸

花庆余脸上突然现了一丝慌乱，垂下头“我我我”地嗫嚅了半天，也没有答上话来。

“你们这心不正啊……”里正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句，一边不住地摇着头。

“里正大爷，咱们不要花家的家产。”言多必失，花蕊娘见效果已经达到了，就立刻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咱们爷奶这宅子，当初我爹是发了话让大伯守着的，我们二房如今虽然败落了，但也没有回来争这些个祖产的道理。”

秦氏闻言忙不迭地点了个头：“是这话，他二叔是这样说过来着。”

“那你们几个小娃娃，和一个女人就这么分出去……”里正沉思了半天，才捻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不说这日子要咋过，就是连个住处也没有。”

里正一边说着，一边就拿眼珠子往花庆余身上瞟。花庆余面上的肉跳了跳，眼底划过一丝惊慌神色。

“他老陈叔，我老婆子说一句。”吴婆婆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先是不屑地看了花庆余一眼，才转过头来向着里正说道：“咱们一家是外来的，别人不晓得的，他老陈叔你可是看着咱们家进村的。要是没有花家二爷和太太的帮扶，咱们一家现在只怕还挤在县里的大杂院里。我老婆子虽然大字不识，但也晓得知恩报恩。”

“装啥好心，还当人家是啥金贵小姐贴心贴肺的巴着，就是个奴才……”秦氏突然轻声咕哝了一句。

吴婆婆面上忽然一僵，厉大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厉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直指着秦氏怒喝道：“你说啥？”

秦氏不服气地瘪了瘪嘴，一昂脖子就要接着开口。

“啪。”

花庆余突然回身狠狠一巴掌打在秦氏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力道十足，秦氏那肥硕的身躯都被带得趔趄了一下。见花庆余冷着一张脸盯向自家，秦氏愣了一愣，突然手脚摊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哭嚎起来。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老娘给你生儿子做牛做马……”

“你还闹，都怪你这败家娘们，”花庆余似乎是怒极了，冲着秦氏走过去作势就要再打。在场的人都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还是花广文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拉住花庆余。

“爹你动手干啥，我不娶何家三娘子了还不行了，我不娶了还不行……”花广文急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语调突然一酸，竟然当场哭出了声。

“够了，”里正猛地喝了一下，花庆余抬到一半的手硬生生被震得停了下来。

“闹啥闹？还有没有点规矩？”里正的声音不大，却稳稳的透着股威严。花蕊娘这才醒过神来，连忙下意识地伸手去护住旁边的花玉朗。

花玉朗往她身边靠了靠，一张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惧意，花蕊娘将他往自己怀里搂近了些，又抬眼去打量花庆余。

花庆余半捏着个拳头，整张脸耷拉着，从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里冒出来的目光，却显得有些莫名的怪异。

里正使劲咳嗽了一声，缓缓地开口道：“何家三娘子又是啥事儿？”

“老陈叔你是知道咱的，这些年村子里头哪家有事我不都是帮扶着？说啥把亲亲侄女卖给人家做小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也不能做出来。”花庆余突然换了一副神色和语气，那痛心疾首的摸样十足，当真是叫见者不能不为之动容。

花庆余顿了顿，见里正皱着眉头不开口，就伸手锤了锤自家的胸膛，接着咬牙道：“都是这败家娘们撺掇的啊，都是她家那兄弟使的坏心啊。我是咋样的人咱村里寨邻的还不清楚？说啥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他这脸翻得实在是太快，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秦氏……花蕊娘心头一惊，立刻往前踏了一步，高声道：“里正大爷，和广文哥定亲的何家要大伯在镇上买座宅子，否则就不把何家三娘子嫁过来呢。”

里正本来已经缓和的面色瞬间又凝了起来，花庆余顿时住了声，回过头将目光狠狠地刺向了花蕊娘。

“咱们村咋能出你这样的人？你这心，这心是黑透了啊。”里正想透了其中的关节，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花庆余张嘴刚要解释，里正猛地一抬手将他打断：“卖了亲侄女给儿子娶亲，你就不怕你那脊梁骨被别人戳到地里去，啊？”

站在一旁的花广文突然抬起头来，用复杂的眼神看向花蕊娘。

“我们没啥要求，什么祖产田地我们也不想争。”花蕊娘也管不得旁人，只把眼紧紧地盯住里正。不管花庆余葫芦里还在卖什么药，这个家，是万万不能再呆下去了。

花庆余这会儿在里正面前做戏只可能是一个目的，就是不让她们几个搬出去。那么等到里正走了之后，谁知道他又要接着打什么主意。

花云娘可是差点送了命，如何还能再给他们继续祸害自己姐弟的机会。这个家是一定要分，必须得分，而且就是今天，当着里正的面儿就得把话说个透彻。

“这……”里正沉吟了一下，吴婆婆立刻接口道：“花家二爷和太太对咱们有恩，如今几个孩子落了难，咱们也不能不管。我们家菜园子后面那两间老屋，当初还是几个孩子他娘做主给咱买下来的，正好给她们几个做个住处。”

听到吴婆婆这样说，厉大和厉三就附和了一句。就连厉思良，也跟着忙不迭地点了个头。

“恩，这样还有个照应。只是……”里正的目光在花蕊娘姐弟身上转了转，又忍不住皱了眉头。

“至于生计的问题，姨娘做得一手好绣活，我和云娘也会打络子，一家人省着点，这日子照样能过出来。”花蕊娘见里正心思活动，连忙将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我也可以出去做活，我去帮人家收谷子。”花玉朗往花蕊娘身边站了一步，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小拳头。

“我还可以出去帮人家洗衣裳。”

门口突然传来了花云娘清清脆脆的声音，看见大家都望了过来，花云娘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伸手扶着商姨娘进了堂屋。

商姨娘微微垂着眼皮，头发虽然重新绾好了，右边脸上却还是红肿着的。里正朝她脸上瞧了瞧，面上就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色。

“那这个，商家的，你的意思呢？”里正清了清喉咙，向着商姨娘示意了一下。

“我……”商姨娘脚下一顿，立刻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花云娘，又转过脸来看着花蕊娘。想了想便紧咬了一下嘴唇，抬头轻声道：“就照着蕊娘说的。”

说完一句，商姨娘忍不住又红了眼眶，立刻抬手捂着，一边哽咽道：“咱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要孩子遭这样的罪……”

吴婆婆赶紧走过来扶住她的后背，一边轻轻拍着替她顺气，一边转过头来征询地看向里正。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花蕊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又立刻补了一句：“朗哥儿现在还小，往后咱们二房的事情，都得姨娘做主。”

秦氏闻言立刻一骨碌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要开口，瞧见花庆余眼里的凶光，又只得生生吞了回去。

“他老陈叔，走哪儿都没这样的理啊，她一个妾。我这大伯还在呢，说啥也没有让一个妾当家做主的道理。”花庆余连忙走到里正身旁，躬起身子一脸讪讪地说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那人可不是这么做的。”吴婆婆立刻开口驳了回去：“这当大伯的照应侄子侄女，那是正理上的事儿。可这当大伯的要是不做法，那也没有硬把人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花庆余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要发作却又碍着里正，鼓了半天的气还是忍了下来。继续低了声气道：“这事都是糊涂办下的，瞧他吴婶说的，我能是那样的人，咱可不能啊……”

“啥也别说了，”里正突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瞧向花庆余的眼里就有了一丝鄙夷。顿了半天，里正又忍不住摇了头：“这人啊，啥时候都不能昧了良心，今天这事儿我也不多说啥，村头寨里的，啥话都得留个口。”

说着里正就把脸转了过来，在花蕊娘她们身上瞧了又瞧。花蕊娘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就攥紧了手心。

“就这么定吧，花家二房分出去也好，这不在一块儿，倒还能亲香些……”里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谢谢里正大爷，”花蕊娘立刻激动地叫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就冲着里正鞠了个躬。商姨娘和花云娘紧紧地搂在一起，眼睛里都有泪花在不住的打着转。

吴婆婆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站在椅子背后的厉思良和周明章对视了一眼，都咧开嘴笑了出来。

花庆余的脸上冒出一丝颓然，张了半天的嘴，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直把秦氏急得又是挤眉毛又是瞪眼睛，见花庆余不为所动，她干脆大着胆子上去推了他一把。

“就你那张嘴能能，你能咋不见你长个把门……”花庆余突然一摔袖子，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从那话音里透出来的火气可以听出，他是真的怒极了。

花蕊娘忍不住和吴婆婆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赶紧去拾掇着吧，趁着天儿还早。”里正背着手就往屋外走，还不忘了回身提醒一句。

“是，谢谢里正大爷，”花蕊娘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句，走过去牵了花玉朗的手，又冲着商姨娘和花云娘笑了笑。

“那就劳烦他老陈叔了，”吴婆婆笑着谢了里正一句，见里正摆摆手踏出门去，便回过头来在花蕊娘脑袋上揉了揉，抿着笑轻声道：“走吧，带你们看看那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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