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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第 190 章


“丙之,即阅后即焚。”

        杨行简两只充血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狂热的亢奋,倘若不是腿断了,他会在屋里来回奔走不休。

        “哦。”邱任瞧都不瞧他,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杨行简见没人注意自己,挥舞着胳膊,大声解释起来:“会使用这种隐晦词汇的人,不可能是胸无点墨的江湖草莽!那张纸条必是某个有学识、有权势的人写给曹泓的,指示他阅后即焚,因此曹泓死也不敢透露那人的线索,宁肯将纸条吞入腹中,毁灭证据。九娘必是被这幕后黑手给掳走了!”

        往日他与韶王秘密通讯时,经常使用类似的暗语,对此非常熟悉。普通人书信来往,断不会用这么严密谨慎的方式处理信件。当时亲眼见韦训空手将曹泓开膛剖腹,他吓得魂飞魄散,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未能思索到其中关键。等回到院子里冷静了一两天,反复思量,方才察觉这仅存的寥寥二字背后,隐藏着些许微妙之处。

        满屋子胸无点墨的江湖草莽静静听着杨行简陈述,却没一个人认真将这些话听进耳朵里,只是敷衍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许抱真冷淡地重复道:“是权贵啊。”

        杨行简如捣蒜般拼命点头,声音中满是讨好之意:“仙长说得正是!此前从未往这方向考虑过,其实达官显贵家中皆蓄有大量奴婢,时常需要买卖人口。求诸位赶紧找到韦训,告知他顺着这个方向再行搜寻。”

        前日曹泓身死之后,线索再次断绝,韦训力尽神危,遭此重创打击,精神一下子崩溃了。白驼寺三长老拼着粉身碎骨,阻止他当场大开杀戒,他惨啸一声,抢走了那根发带,而后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深夜里,就此不知所踪。

        “行吧。”邱任率先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许抱真、拓跋三娘、罗头陀随即一同离开。

        杨行简眼见又有希望了,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腿断处感到麻嗖嗖的发痒,好似有蚂蚁在爬。

        他暗自思忖,倘若真有上层权要牵连其中,县尉耿昌人那个级别的下层官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远水救不得近火,如今根本来不及联络幽州的韶王,无奈之下,只得寄希望于这群胆大包天的江湖客。

        然而他并不知道,四个人走出院门后,并没打算将他的话原样转告。

        残阳院门人没有九族牵挂,不惧向任何权贵发难。可如果真的动了手,代价便是离开洛阳,另谋出路。麻烦自是一方面,现如今,令他们深感头疼的已不是绑架案。

        四个人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回忆前日韦训与那几名高手恶战的表现,拓跋三娘心事重重:“韦大已经给逼疯了,不知为何,他的武艺却愈发炉火纯青,已入化境。”

        罗头陀接话:“师父当年便是如此,越疯越强。”

        许抱真眼神冰冷,凝重地说:“世上不能再出现第二个陈师古。”

        这个结论,众人皆默认赞同。

        邱任道:“刚才那瘸子的话,就当没听见吧。我这里还有最后一条门路,倘若依然找不到能令他死心的结果……那咱们就一起动手。”

        老四虽未言明动手的对象,众人却都一清二楚,彼此心照不宣。

        许抱真生性谨慎持重,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如何稳妥了结?若两败俱伤,只是徒劳无益。”

        罗头陀冷冷道:“他比火药引线快得多。”

        邱任干脆地说:“我吃个亏,出一份足量的曼陀罗。”

        拓跋三娘道:“如不能取巧暗算,那么老四老五牵制,我和许二施加杀招。”

        三言两语议定对策,众人神色阴沉,暗自盘算胜负几率。拓跋三娘忽然想起庞良骥的结婚贺礼,哼了一声,感慨道:“怎么每次见面,都在凑死人的份子?”

        韦训崩溃失踪之后,他们告诉杨行简和十三郎找不着他,其实残阳院门徒共事学艺多年,彼此对每个人的品性习惯皆了如指掌,对他的去处亦有几分猜测。

        四个人分头找了不到一天,便在城东郊外的乱葬岗发现了目标的踪影。他死气沉沉坐在一副烂棺材上出神,因毫无活物气息,身边落着一群食腐的乌鸦。

        许抱真默默弃了拂尘,将长剑插于腰间,拓跋三娘则换了一副新琵琶弦。众人准备妥当,由邱任上前试探。距离三十尺时,乌鸦警觉,黑压压一阵全飞走了。

        韦训垂着头,两条胳膊松弛地搭在膝上,眼圈青黑,脸上满是脏污泪痕。邱任小心翼翼向前踏了半步,仿佛在薄冰上行走。韦训无动于衷,指头却微微动了一下。

        这条线便是边界,一旦踏入攻击范围,他便会瞬间暴起。届时即便“般若忏”修到第五层,也不免折损肢体,难以全身而退。

        邱任后颈上汗毛竖起,忍着本能的恐惧,开口道:“大师兄,老四这里还有最后一个门路。”

        韦训的精神支离破碎。离开曹宅之后,他似乎晕过去很久,时不时失去意识,不知不觉间流浪到此处。自幼常在乱葬岗学艺习武,对他而言,这是最熟悉的环境。恍惚之间听到这句话,他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目光涣散。

        邱任抬手护住胸腹,以防他突袭,谨慎地说:“不过……我那条线上已不是活人了,大师兄可能接受?”

        许久许久之后,韦训散乱的眼神渐渐聚集起来,他张了张口,轻轻地吐出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邱任微微一点头:“那么,依旧是残阳院的老勾当,挖坟掘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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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感到自己再一次被活埋了。而这次,她是在全然清醒的状态下。

        河洛地区干旱已久,刺目的阳光无遮无拦倾洒而下,她在烈日暴晒下被慢慢耗干生机。裸露在外的皮肤灼痛难当,晒伤的滋味与烫伤极度相似,脸颊,胸膛,臂膀,每一寸皮肤仿佛都着了火。

        宝珠感到自己置身于丹炉之中,被熊熊天火无情炙烤焚烧。她不停侧过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石砖上,试图从中汲取一点可怜的凉意,以躲避阳光暴晒。然而,片刻后另一边脸便会感到剧痛。紧接着,致命的饥渴悄无声息袭来,一点点啃噬着她的意志与体力。

        一天后,干渴的煎熬开始超越其他一切痛苦。

        身体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宝珠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她不禁想到米摩延经常一整天不敢喝水,如今他终于解脱了,换成她来承受这度日如年的煎熬。

        李昱的眼神加剧了痛苦。他坐在宝厦中,用那双恶毒的眼睛欣赏她的惨状,仿佛那是一只被钉在墙上垂死挣扎的蝴蝶。两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小刀,将她的皮肤一片片从身体上活活剥下。

        两日之后,宝珠心中涌出强烈的悔意。她后悔没有提前自尽,应该像绿珠坠楼那样,果断结束生命,从而避免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凌辱折磨。

        她想呼救,想求饶,想速死,想嚎啕大哭,然而极度干渴让她的眼眶和喉咙一样枯涩,没有丝毫泪意,成为一片干涸的沙漠。她幻想兄长带兵来将岐王府夷为平地,可理智却知道那是痴人说梦。

        到了第三天,宝珠开始一阵阵地产生幻觉,时而昏睡,时而惊醒。许多次,她恍惚看到韦训翻墙而来,向着她张开有力的手臂。然而短暂的狂喜过后,却发现那只是一片飞鸟掠过留下的残影,或是风吹动树丛产生的影子。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

        宝珠预感自己将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和棺木中的死人一样的腐烂变化。灵魂在恐惧中颤抖,大蟾光寺中,吴观澄笔下逼真的壁画逐一浮现在眼前。

        第一新死、第二肪胀、第三青瘀、第四血涂、第五脓烂、第六虫食、第七剥裂、第八曝骨、第九枯骨。九种不净之观,她会活着一一体验。

        深夜时分,她侧过头,依稀看到几双血淋淋的赤足围绕在身边。是往届观音奴的冤魂。她们沉默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眶血泪横流。宝珠向来怕黑怕鬼,理应感到万分惊恐,然而这奄奄一息的绝望时刻,她心底却深深渴望立刻加入她们的行列。

        宝珠的心间原本住着许多人,她曾满心盼望着他们来救她,或是赶紧结束她的生命。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那些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人数也在悄然减少。最终,只留下一个影子。

        垂死之时意识模糊,宝珠再想不起任何人,只是朝着天空,不停呼喊着此人的名字:“娘!娘!娘!”

        不知何时,滚滚流云悄然遮蔽了烈日,刺眼阳光黯淡下来。层层叠叠的云层之间,幽微光芒开始缓缓流动,一个圣洁朦胧的影像逐渐凝聚成型,以悲悯温柔的目光俯瞰向她。

        母亲来接她了。宝珠疲惫地想,终于结束了,她已彻底燃尽。

        同一时刻,大蟾光寺中,新任主持观潮正端坐在禅房之中,全神贯注地计算赈济灾民的粮食账簿。

        小沙弥妙证匆匆跑了进来,朝他呼喊:“主持!主持!快出来瞧,洛阳上方有异样天象!”

        观潮面露诧异之色,立刻起身,疾步来到禅房外,朝洛阳城方向举目眺望。但见城池上空浓云如墨,翻涌不息。而云层氤氲之中,奇异的光芒绚丽夺目,流光溢彩,使人心动神驰,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观潮连忙双手合十,虔诚礼敬,心想:那是佛光吗?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此般景象,莫非是因果循环的昭示?愿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此时,于大蟾光寺外排队等待施粥的灾民也同时目睹了这般奇异的天象,纷纷跪下顶礼膜拜,感恩佛菩萨布施救命之恩。“下雨吧!快下雨吧!天已旱得太久了!”成千上万人在心中祈祷,愿力拧成一股无形力量,冲向天际。

        濒死的幻觉中,宝珠感到云中发光的朦胧影子俯身下来,祂手持净瓶,柳枝轻挥,甘露洒向大地。

        刹那间,暴雨如注。

        祥云堂庭院中瞬间积出一寸多高的雨水,各处罗帐、帷幕被风刮得猎猎而响。众人正惊异间,一阵裹挟着冷雨的疾风猛然涌入抱厦之中,将两盏持续燃烧了数十年的蟠龙灯全数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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