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韶王,瑛。
霍七郎愣住了,随着入府以来经历的种种阵仗,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卧床之人就是皇帝的儿子,官任幽州刺史的亲王,他不可能是杨行简的义子。
家令李成荫恭敬地解释道:“王英乃是大王的化名,为确保信件机密,杨主簿才以此名作为收信人。如今面见本人,请驿使将信交给王。”
霍七郎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仔细回想起来,自己虽然跟杨行简见过两三次面,却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委托送信、写信的人一直是杨氏娘子,当时那小姑娘对兄长牵心挂肚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真诚。
她捏着褡裢里的鲤鱼函,迟疑着说:“可这是杨芳歇写给她兄长的信……”
李成荫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杨氏是大王的侧室,两年前未过门就病逝了,杨主簿哪儿来第二个女儿?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但杨主簿的信必定是写给王的,我们要查看信中内容,方能明白其意。请将信交给韶王,王自会给你厚赏。”
千里迢迢奔波到此,不能因为些许差错空手而归,霍七郎端详了一下室内的门窗位置,确信若情况有变,自己能从这三人手中夺回信函并强行脱身,于是下定决心,掏出鲤鱼函,放到李成荫手上。
李成荫捧着信函趋步上前,通过厉夫人,将信转交给卧榻上的韶王。
霍七郎听到屏风后传来剥开泥封拆信的细微声响,信纸展开后,紧接着便是失手后鱼鳞木板跌落在地。
“这笔迹!……咳咳……”
只听床榻上衣料被褥窸窣作响,韶王似乎挣扎着想要起身,厉夫人连忙将靠枕塞到他身后,扶着他半躺半坐。
“是我、是我眼花了吗?厉嬷嬷……”
李元瑛以为出现了垂死幻觉,不敢置信,厉夫人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纸,同样露出惊骇之色,惊叫道:“怎么可能!”
厉氏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时被家人犯罪牵连没入掖庭为奴,后因才德兼备被选为韶王乳母,自他二三岁起便在宫廷内服侍。韶王和万寿公主兄妹二人相伴长大,乳母对各人的笔迹非常熟悉,见到信纸上骨力遒劲的字体,便如见到她本人一般。
“难道是公主死前所写?”厉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不顾礼仪,呼唤家令李成荫到床榻边一同看信。
信中不过是臣下向主上问安的寻常内容,却间或有几个略显突兀的词句让人心脏狂跳,“沧海遗珠绝处逢生”“同气连枝缺月再圆”,都在暗示着一件极为惊人的真相。
日期落款仅在短短十八天前,那时候距离万寿公主下葬已有两个多月了。
李成荫慌张得打翻了床边的药碗,药汁泼了一身,他不管不顾地从屏风后冲出来,急切地问:“那位写信的杨芳歇,长什么模样?!”
霍七郎见屏风后影影绰绰,三个人各自失态,心中十分纳闷,回答道:“十六七岁的小娘子,长得既娇俏又威严,一头四尺长的好头发。双耳抱头,耳垂丰隆,是个难得的贵相。”
她想了想,又补充强调:“对了,她还是个箭无虚发的骑射高手。”
霍七郎话音刚落,室内忽然刮起一股没来处的大风,所有帷幔、罗帐随风猎猎而响,床榻旁的两盏鎏金蟠龙灯盏突然光芒大盛,仿佛有某种神奇的生命力注入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大殿。
“她还活着……还活着!宝珠!……”
李元瑛本已失却生机的双目重新透出光彩,衰微的呼吸也平添了两分力气。
厉夫人和李成荫都知道,他被流放边疆心情抑郁,加之妹妹无故夭亡,死因疑点重重,连续的打击导致重病缠身。此信一到,便如枯木逢春,心病已去大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霍七郎听到屏风后的喘息声,心中无端地想要转过去近距离瞧瞧那人的模样。然而这一单买卖没有付讫,看在钱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得在财主面前保持礼貌,于是忍着没有动弹。
她问:“这信到底送对人没有?”
李成荫兴奋地道:“对了!确凿无疑!感谢驿使救急解难,请随我去领赏。”他打算付一笔钱封口,立即让霍七郎离开幽州,免得泄露机密。
李元瑛再次审视一遍信中内容,低声命令道:“留下。宝珠特意写了此人业艺惊人,可堪大用,是她信任的人。”
厉夫人扶着他,泪眼婆娑地道:“必须留下,这是福星!”
霍七郎一头雾水:“宝珠又是谁?这写信的小娘子让我送信到幽州刺史府后,在这里寻一份侍卫的差事,专门护卫她兄弟,可你们说王英是假名,也没有杨九娘这人。”
李元瑛向家令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请问驿使是怎么认识托你寄信的女子和杨主簿的呢?”
霍七郎大大咧咧道:“我大师兄是杨氏父女的护卫,靠着这层关系,我才得了送信的差事。那小娘子承诺我送信到幽州,再做一二年侍卫,下半生便可逍遥自在了。”
“你师兄又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正往幽州来,只是姑娘娇贵,不能如我这般昼夜兼程赶路,路上走得慢些,让我先赶来送信报平安。”
听到“报平安”三个字,家令再往屏风后看了一眼李元瑛的眼色,郑重对霍七郎道:“既然是公主举荐,那这事就不瞒着你了,只是关系到朝廷机密,请千万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哪怕是王府中的人也一样保密。托你送信的女子并非杨主簿的女儿,她本名李宝珠,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女儿,韶王的同胞妹妹,万寿公主。”
霍七郎的表情凝固了,再问:“谁?”
家令重复道:“万寿公主。”
“我是从长安来的,知道万寿公主是谁,可她不是五月份就死了吗?我还去瞧了一眼葬礼,那真是豪华气派,无人能比。”
家令李成荫道:“此事我们也感到极为惊异,但按照你描述的容貌和骑射功夫,以及这信上师承柳少师的书法字迹,确定是公主本人无疑,她人无法仿冒。她自称是杨主簿的女儿,想来是为了掩藏身份,以便平安抵达幽州。‘王英’的同胞妹妹,全天下只有公主一人。”
霍七郎几乎失笑,道:“没有人死了还能复生的道理,我师兄他……”
她顿了一顿,渐渐转过弯来,自言自语地嘀咕:“我师兄是在世的盗墓贼里面手段最高强的,难不成……”
霍七郎回想起当时师门齐聚灵宝县,韦训在同门面前炫耀偷了一颗举世无双的宝珠,以及接差时他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总觉得有点儿过分得意了。难不成那小子没等公主凉透就挖进地宫,才掘出来那么大那么俊一个好宝贝?!
再回想那小姑娘与众不同的说话做派,当时以相术揣度,觉得她容貌贵不可言,竟然是真龙血脉那种“贵不可言”?越想越真切,霍七郎恍然大悟,又惊又喜,知道只要床上这人拖着不死,泼天的富贵马上要来了。
听了她的话,家令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令师兄是盗墓的……”
霍七郎赶紧撇清关系,讪笑道:“那是他的个人恶习,我们残阳院是关中的名门正派,门人行走江湖,向来讲究行侠仗义,光明磊落,没有那些臭毛病。”
李元瑛已从她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真相,低声道:“所以,她是被人生生活埋的。”
厉夫人怕他思虑过度消耗了仅剩的元气,连忙劝道:“不管是怎么幸存的,公主化险为夷,如今在杨主簿的庇护下,正往幽州赶来,郎君到时候亲自问她始末缘由,不急于一时。”
李元瑛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忍着种种不适,轻声对乳母说:“拿些糜粥来,我试着喝一点。”
自从接到公主骤亡的消息,他的病情日甚一日,最近这几天已经什么都咽不下去了,见他重新萌发出求生的意志,厉夫人当场老泪纵横,哽咽着点头,召唤内侍们安排饮食。
李成荫知道关键时刻不能让韶王劳累,先叫霍七郎出来了,当场签了一张内库的花押,命一名周姓管事带她去领赏,并安排她在王府住下。
沉甸甸的二百两金到手,霍七郎眉开眼笑,心中暗道韦大发丘认穴的眼光确实顶尖,竟能掘出个活的公主,同门也能跟着沾光。又想那小子明知道她是皇帝的亲闺女,还敢生出贼心贼胆来,一窍不通的人一旦开窍,堪称肆无忌惮。
然而,回想宝珠公主的种种可爱之处,谁又能不爱她呢?要不是韦大心狠手辣,霍七自己也心动得很。
周管事见她送一封信便拿到巨额赏金,既羡慕又嫉妒,但这种游侠有功夫傍身,普通人即便有心赚这刀头舔血的钱也赚不到。家令方才命他好生安顿此人,按照王府高等份例发给她衣物用品,心中有些作难。
他仰着头打量霍七,估摸她起码有六尺一寸的个头,要知道就算在胡人众多的边境征兵,身高要求也就五尺七寸而已,这女子肩宽腿长,比寻常男人都高上半头,他小声嘀咕:
“我上哪儿找这么大的丫头衣裳?”
霍七郎笑道:“不拘男女,有什么我穿什么,一路奔波,也该洗个澡换身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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