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日一早，周明安没有等来陈师爷，却等来一个噩耗。昨天夜里倭寇夜袭新昌县城，斩杀官兵百姓无数，知县吓得躲在茅厕里才逃过一劫。

                  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是，从三门县新登陆了一股倭寇，目前正朝新昌方向而去，如果两股倭寇汇合，周兵更是无法抵挡。绍兴知府已写信向备倭都司求援，可等到援兵到之前，不知会有江南百姓惨遭屠戮。

                  周明安知道情势紧急，来不及等陈贤带着亲兵赶来。便让李成和贺文带着自己的印信去最近的卫所借兵，同时一路收拢逃散的官兵，去新昌天姥山堵住第一股倭寇的老巢。他自己则带着护卫往三门县方向而去，力图截住刚上岸的第二股倭寇。只要两边倭寇没有汇合，他们就给援兵多争取了一些到达的时间。

                  若问新昌百姓，夏日最喜欢的去处，大部分人定会告诉你是天姥山。天姥山由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峰组成，层峦叠嶂，山中林木葱茏，潭碧泉响，是绍兴府豪绅大族避暑纳凉之地。

                  但自从倭寇盘踞此地，便无人再敢靠近。此时端午已过，天气炎热难耐，往年热闹不已的天姥山却是门庭冷落，更显得林木森森，仿佛带了一丝鬼气。

                  天姥山主峰下有个山庄，原是县中豪族所建，不过现在已经被倭寇占据。现在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山庄中已是一副疯狂的景象。

                  为了庆祝连日来的胜利，一群倭寇欢饮高歌了整整一日，兴致高涨时，便以凌虐抓来的俘虏和女子为乐，山庄内狂笑高歌声和悲泣惨呼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恻然。

                  这群倭寇的首领名唤田中次郎，原是扶桑的一名中等武士，后因得罪了幕府将军，在本国无处容身，干脆集结一批浪人，到海上做了海盗。

                  田中在一次劫掠时认识了一名叫做林二的无业游民，这林二原是福建沿海的渔民，因本朝海禁极严，生活无着，才流落海岛，他与田中一拍即合，合伙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林二熟悉沿海地形，带着田中等人避开巡防上岸，焚民居，掠货财，滨海一带深受其害。

                  一个月前，田中派了一只小队上岸，谁知一去却杳无音讯。后不知为何田中竟意外得知小队在王家庄被全数剿灭，便纠结了周边几家小海盗，上岸后在林二的引路下，直奔王家庄而去。可惜田中并未从村民口中问出元凶，愤怒的他下令屠村，随后又带领众倭寇一路穿府过县，烧杀抢掠，直至天姥山潜匿下来。

                  此时的田中酒足饭饱，正惬意地高卧在堂上，看着众手下丑态百出。这时林二佝偻着腰走了过来，谄媚地笑道，“恭喜首领昨夜再下一城，从此田中军之名，扬威海上，无人可敌矣！”

                  田中大笑不已，十分得意。看着田中正高兴，林二趁机小心翼翼地道，“首领，我们上岸已久，虽然昨日又大胜了一场，想必那新昌知县定会向江南水师和越王、宁王等藩王求援。如今我们离滨海地区也越来越远，我们是不是……”

                  田中挥了挥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打断了林二，“二当家何必如此多虑，难道是瞧不上我们浪人武士的战力不成？！”

                  林二连忙摇手否认，田中瞅了他一眼，笑道，“我之前已经联络了红山岛的当家，想必他这两日已经登岸了，不日就能到天姥山，到时候我们不但不用退，我还要直杀到南京，让南京总督也尝尝我刀间血的滋味！”说罢仰天大笑，猖狂至极。

                  林二随声附和，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本朝人，自然比田中更清楚周军的实力。以他们几十名浪人武士的战力，对抗几百名卫所士兵不在话下，可若江南陆师水师倾力而出，加上红衣大炮压阵，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了。

                  似是看出林二的内心想法，田中狂妄自大的毛病又犯了，虽然那位人物再三叮嘱他事成之前不可泄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林二面前炫耀一番。

                  田中搂过林二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红山岛不过是个诱饵，你且看好了，半月之内，福建、山东、浙江一带都会有大批海寇同时登岸，到时候江南一带的海防可就变成再也堵不住的破洞袋子，莫说南京都督，只怕你们京城的皇帝老儿，也要睡不着觉咯！”

                  看着林二惊疑的眼神，田中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二当家，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如今真正希望江南大乱的可不是我们这些浪人呵，不然，你猜我是如何知道，我们的先遣队是在王家庄出了事的？”

                  田中说完，哈哈大笑不止，顺手拖过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子，走向了厢房。林二也带着震惊离去，浑然不知，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一切。

                  深夜，山庄中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众倭寇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就连值夜的喽啰也喝了好几杯，正困得前仰后合，浑然没有注意身后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悄然接近。

                  一喽啰刚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忽然身后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随后刀光一闪，喉管被瞬间割断。待确定卫兵已经彻底没了气息，那黑影才将尸体慢慢放倒在地，随后又向另一个哨点悄悄摸去。

                  待得确定所有明哨暗哨均已被杀死，那黑影又摸到大门处，用铁丝将门锁撬开，推开一条仅余一人通过的门缝，随后便来到了关押俘虏的柴房。

                  此刻柴房里只剩下几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和衣裳不整的女子，看到有人进来，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蒙着面纱的黑衣人，都有些不解。

                  那黑衣人叹了口气道，“我有事要办，不能送你们下山。你们能不能自己走，能走就起来，从大门悄悄出去，沿着大路就可出山。”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动，黑衣人连声催促几遍，才有一个男人咬着牙站起来道，“反正留在这里也是个死，我愿意出去。”说着便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也将信将疑跟了出去。待走到大门前，果然见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周边哨点毫无动静，众人大喜，也来不及感谢黑衣人，慌忙互相搀扶着离开。

                  待见得众人走远，黑衣人不再耽搁，迅速将大门重新锁了起来，又牢牢加上一根门栓。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烛火通明的大堂，抬手取下面纱，解下背着的长刀，阔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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