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帝与贵妃


永安侯脸色忽地一白,险些站不稳。

不知道是谁隐约倒抽了口凉气。

这也……忒狠了吧。

都知道东宫与贵妃不睦,太子殿下抓到贵妃兄长的把柄,定然是要痛打落水狗的。

但,这是男权至尊的皇朝。

宠妾灭妻顶了天只能算私德有缺,内帷不修,并不是特别大的罪过。

而夺爵流放,在本朝是犯了谋反大罪,才会这样判处。

太子这……

明显是故意这么说的。

通过弹劾永安侯,来打击贵妃罢了。

而陛下绝对不会准允。

众朝臣心里猜测。

果然,明德帝敛起笑意,面含威严地缓缓道:“太子,这样的惩处,未免过了。”

最后,明德帝道:“永安侯私德有亏,罚他一年月俸,仗三十。”

为了让太子满意,明德帝又道,“就在宫门前行刑,以儆效尤。”

“至于,永安侯府那位平妻,重新贬为妾室,永不得扶正。”

说到最后,明德帝神色漠然。

他心爱贵妃,虽然愿意为了贵妃,给她的母族尊荣和体面,但谁叫永安侯自己被太子抓住了把柄呢。

沈长宗只是贵妃兄长而已。

明德帝不愿意为了区区一个永安侯,跟自己的太子对上,便顺了他的意。

天家父子。

就算天家在前,那也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子。

“太子觉得如何?”明德帝抬起眼,看向太子。

李延玺轻轻嗤笑了声,“父皇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听语气,似是对明德帝这样的命令,并不满意。

众臣低下头。

敢跟陛下这么说话的,除了贵妃,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这对天家父子一直是这般的相处模式,意见相左时,能在金銮殿上直接吵起来。

当然,这个“吵”并不是如市井泼妇般的嚷嚷,而是有理有据的寸步不让,针锋相对的步步紧逼。

有好几次,太子都坚持己见惹得陛下大怒,甚至连要废了太子储君之位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太子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有时候,这些大臣们好像都能感觉到他在故意的激怒陛下。

而陛下呢,嘴上嚷嚷两句,却似乎从未真正起过废黜太子的心思。

也是。

陛下子嗣不盈,血脉凋零,公主倒有几个,但长到成年的儿子,就只有太子一个。

帝位,毕竟是要留给亲生儿子的,就算再宠爱贵妃,也不可能将江山传给……贵妃进宫前生的那位小侯爷吧?

那位鲜衣怒马的轻衣侯李照夜,也是个桀骜叛逆的,若是江山真给了他,指不定怎样大乱。

而且太子不仅仅是靠那点血脉亲情,坐在了如今这个位子上的,他有为君者的卓绝手段和狠辣心肠,也有对苍生黎民的三分悲悯。

这些就很足够了。

就像上次,太子殿下也是这般跟陛下起了争执,据说是为贵妃,殿下说了几句狠话,触碰了天子逆鳞,陛下怒极让太子滚出京代他巡视江南,眼不见为净。

但没想到太子一路斩贪官,诛奸佞,宴金陵名士,解决上饶之祸,抚难民,避瘟疫……

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般般政绩,收获了江南一带的民心。

在太子回京后,陛下将主持秋闱一事交给了他,意味着今年中榜的举子都是……未来天子门生。

这对天家父子争执归争执,但东宫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只装聋作哑,不掺和进去就好。

明德帝仿佛听不出太子语气里那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淡漠道:“那就这么定了。”

闻言,永安侯心里石头落地,甚至生出了些许庆幸来。

比起被夺爵流放,只罚一年俸禄,仗三十,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簪缨世族,谁也不是靠着那点儿微薄的俸禄过活。

一年俸禄,对侯府来说,不痛不痒。

就算是那仗三十,也不用担心。

宫里负责行刑的侍卫手上都有一门独特的功夫,能够看似打得人皮开肉绽,却不伤筋骨,也有几板子下去,就把人给打得半死,身体落下残疾的。

永安侯有恃无恐地想,宫里谁人不知他的妹妹是沈贵妃,自己也算是半个国舅爷了,那些侍卫难道还能将他打出个好歹来不成?

就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前行刑,被同僚看见,很是丢他这张老脸就是了。

不过,丢脸就丢脸吧。

总比丢了爵位好。

永安侯出列,在明德帝面前跪下,道:“臣,领旨谢恩。”



其实,这个结果,在李延玺的预料之中。

私德上的弹劾,顶多让永安侯被小惩大诫,受点皮肉之苦。

但,他忽然插手侯府内宅之事,弹劾永安侯宠妾灭妻,难保父皇不会起疑。

他……

并不想将阿姮牵扯进来。

便做出一副通过针对永安侯,打击贵妃之举,故意说要重罚夺爵,流放千里。

然后,以退为进。



下朝后。

宫门口。

永安侯前来领罚,忍着羞耻趴上红色长凳。

“慢着。”

这时,太子来了。

他一袭朝服,玄墨华贵,盘绕银纹。

身后的侍从,立刻动作迅速又利落漂亮的搬来桌椅。

太师椅正对着永安侯的方向,而手边的案桌上还摆上了茶点。

茶香袅袅,碧螺幽春。

好不惬意。

然后,李延玺仪态优雅又尊贵的坐上了那把太师椅。

就这么看着面前狼狈地趴在红色长凳上的永安侯。

永安侯脸都黑了,咬牙憋屈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专程来落井下石,看本侯笑话的是吗?”

便是心头愤怒,在这位面前也得忍着。

受宠的是他妹妹沈贵妃,而不是他。

跟太子对上,陛下不会保他。

这一点,永安侯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李延玺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袅袅雾气浮上那眉眼之间。

“沈侯错了,孤是来监刑的。”他勾了下唇,浅蕴流光的眸底却丝毫笑意也无,“毕竟,沈侯是孤亲自弹劾的人,没将你夺爵流放成,孤就已觉甚是遗憾,若是再让人弄虚作假,那岂不是让孤做了一场无用功?”

永安侯,“……”

他心知,这次恐怕是逃不掉了。

就算不伤筋动骨,也至少得被太子扒掉一层皮下来。

永安侯倒也没求饶,大概是知道求饶无用,涨红了脸愤怒道:“太子殿下,你不要欺人太甚——”

听到最后这个词,李延玺在唇齿间慢慢咀嚼了下,然后扯唇冷笑,一字一顿地扬眉反问道,“难道沈侯独宠妾室,逼迫发妻,放逐亲女,就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永安侯无可辩驳。

李延玺却已经说罢唤人,“来人,你亲自上手去给沈侯行刑。”

他指的是天翎卫中,主掌刑罚的那个,最能知道让人怎么疼。

“是,殿下。”那人接过侍卫手里的板子,有太子殿下在,侍卫也不敢不给。

见这阵仗,永安侯彻底慌了,“太子,陛下只说罚臣仗三十,可没说让你的人来!我不服,我要见陛下……啊!”

话还没说完,板子就已经重重落在永安侯的脊背上。

一板下去,就已皮开肉绽。

永安侯声音越发凄厉,“陛下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李延玺——”

“聒噪。”太子略略垂眸,俊美的脸庞像是染上了丝不耐。

然后,永安侯的嘴就被一块臭烘烘的汗巾给堵上了。

三十板打完,永安侯浑身又是汗又是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太子起身,来到他面前。

永安侯背脊剧痛,眼皮沉重虚弱地抬起,眼底映入太子一抹玄墨华贵的衣摆,听得他声音淡淡落下,“沈侯亲自递给孤的把柄,真是好用极了,若是沈侯愿意,可以继续宠着那小妾,不过就是不知道……”

太子放慢了声音,低笑道:“沈侯还挨不挨得起,这第二顿板子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永安侯脸色扭曲至极。

太子这话的意思是……

还有第二次?!

他的确是宠爱兰娘,但再宠爱也比不上自己重要!

这样的罪,永安侯可不想再遭第二遍!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残了,怎么下半身痛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永安侯血肉模糊的被人抬回府。

眼下府里当家做主的是从小妾被扶正的兰姨娘,现在侯府上下都叫一声兰夫人。

“兰夫人,不好了,侯爷被打了!”

兰夫人听到消息,立刻赶到永安侯身边,她哭得梨花带雨,风韵犹存,“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呀?可别吓妾呀……”

过去就是这样柔弱妩媚的风情,把永安侯拿捏得死死的,但是现在永安侯一身伤痛都是由被太子弹劾宠妾灭妻而起。

兰夫人就是那个“妾”,也就是他获罪挨罚的源头。

永安侯咬牙,抬手甩了兰夫人一巴掌,宣布道——

“从今日起,兰夫人不再是平妻,被重新贬回妾室,永远不得扶正!”

兰夫人又变回了兰姨娘。

对她来说,仿佛晴天霹雳。

扯着永安侯的袖子不放,声音凄烈道:“侯爷,您怎么能这么对我?!妾犯了什么错,您要这般狠心?您可还记得,妾为您生了一子一女,凝姐儿近日已在跟国公府的小公子议亲,您这么对妾不要紧,妾做不做这个当家主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陪在侯爷身边就已经是心满意足,可侯爷不能毁了凝姐儿的一生啊……”

永安侯心里本来对兰姨娘有怨气,哪怕人是他自己宠的,妾是他自己扶正为平妻的,但被人弹劾挨了三十大板,就是因为兰姨娘而起。他就像亡了国的君,把罪名都怪在红颜祸水上。

但,听见兰姨娘的话,永安侯怨气少了点儿。

这个妇人心里满心满眼只有他。

他想给她一个平妻之位,让她执掌中馈,他想宠着她,有什么错?!

“你以为本侯想吗?都怪太子今日在朝中弹劾本侯宠妾灭妻……”永安侯蓦地咬牙,脸色难看道:“这是陛下口谕,本侯不得不听!”

兰姨娘抓着永安侯衣袖的手松开了去,“陛下,是陛下说的,岂不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是。兰娘,恐怕要继续委屈你做本侯的妾室了。”

说罢,永安侯又叫人,“打扫芳菲院,将夫人从佛堂里请出来,把府中账本、钥匙、对牌等一律送到夫人手中,今后断不可怠慢夫人!”

他不能让太子再抓到把柄!

而兰姨娘——

听到永安侯不仅重新将她贬为妾室,还要从她手中拿走中馈掌家权、钥匙账本等,忽然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兰夫人!”

“快来人啊,兰夫人晕过去了……”

有人惊叫,乱作一团。

永安侯甩了那人一巴掌,怒道:“叫什么夫人,以后都给本侯叫姨娘,这是陛下旨意,你们难道想抗旨不遵不成?!”

“……是。”

下人们面面相觑。

只觉得永安侯府的天,就要变了!

-

明德帝这边,此刻在贵妃的琉璃宫。

贵妃光艳妩媚,云鬓雾髻,长裙坠地,懒懒地歪在暖榻上,“听说,太子今日弹劾了哥哥宠妾灭妻?陛下罚哥哥了?”

“不错。”明德帝跟太子如出一辙的墨眸蕴着流光,只是要更深沉内敛一些,唯有望向贵妃时眼里露出几丝情意,“阿妩可是怪朕?”

贵妃涂着鲜艳蔻丹的手,剥了一颗紫色晶莹的葡萄,浅浅嗤笑间也艳光动人,“哥哥近些年,的确是做得过分了,被太子敲打敲打也好。”

“只是,朕知太子性情,他不是一个在朝堂上以后宅之事攻讦臣子的人。”明德帝却开口道。

李延玺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他才不屑管臣下后宅之中那点私事,更别提拿到朝堂上作为攻讦谁的筹码。

太子弹劾永安侯宠妾灭妻之举,终究还是引起了明德帝的怀疑。

贵妃挑眉,“陛下的意思是……”

“朕在想,为什么会是永安侯呢。”

“因为他是臣妾的哥哥。太子厌恶臣妾。”

“不。爱妃。太子了解朕,一如朕了解太子。他知道,朕不会为了永安侯跟他起争执,但一个内帷不修最多也就是让永安侯受点皮肉之苦。这种不痛不痒的打击,以扶渊的性情才懒得动手。”

“但他还是做了,那是为了什么呢……”

明德帝拥有一个顶级政客的敏锐嗅觉,忽然道:“朕记得,你的那个侄女,叫……骊珠的,是在江南对吗,而太子此次正是从江南回来。”

贵妃妩媚散漫的眼神一变,直呼皇帝的姓名,“李策,骊珠她已经嫁人了,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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