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相思蛊未解


沈骊珠微微一怔,神色竟然没有多少惊讶,像是并不意外太子出现在这里。

她敛起衣袖,朝李延玺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此举,分明甚是恭敬,却反倒令李延玺生了怒气。

“沈骊珠,在孤面前,你何时这般恭恭敬敬过,孤又何时要你这般卑躬屈膝过?你既做不来这等姿态,又何必在孤面前故意如此!”

他拂袖起身,怒极冷笑道。

骊珠却脸色淡静,“殿下,总要习惯的,不是么。”

那双眸,美丽却苍白,李延玺一震,心间攒压的怒意,就这么忽然消弭了大半,却是隐忍着什么地问道,“……为什么要接下那道圣旨?”

沈骊珠淡漠的容颜终于绽露出了丝轻嘲,道:“不接旨,难道要抗旨不遵不成?何况,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吗?”

“孤就知道——”李延玺咬牙,“你会以为那道圣旨,是孤让父皇下的!”

她抬眸看向太子,反问:“难道不是?”

“沈骊珠,孤可以告诉你,不是!”李延玺抬手紧握上骊珠肩头,喉间挤出微微喑哑的字句,“徐喜出京,一路南行,避开了天翎卫,在此之前,孤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道封妃的旨意……是父皇擅自做主,不是孤。”

“那支凤凰钗,是只有皇后与储妃能用,孤那夜将它给了你,你虽不要,却还不能明白孤的心意吗?”

“侧妃,若那道圣旨真是孤向父皇所求,怎么会只是侧妃?那样的旨意,孤要来做什么?”

“你告诉孤,孤要它来做什么?”

最末一句话,划落在骊珠耳边,仿佛落在谁心上。

沈骊珠微怔,“不是你?”

她声音嘶哑了一分,“可是,分明是殿下说,就算交易不作数……”

李延玺也记起那日齐府门前分别时,自己说过的话,道:“是。孤早就定了主意,威逼利诱也好,你只能是孤的。就算没有陆如薇,也有其他人,阿姮,你的软肋很多,又太过心软,要拿捏住你并不难……”

他在她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某些手段。

“但是,孤从没想过,用圣旨逼你。”

沈骊珠闭眼,涩声道:“若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么是圣旨,还是交易,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李延玺眸光暗冽,紧盯着骊珠面容,哑着声,“若是父皇的旨意,你只会恨孤独断专裁,若是交易,即便开始并不美丽,但孤想着,你既同意,心里总归有……一分的愿意。”

骊珠微微一震,倏然睁开了眼,见太子那般看着自己,又不禁别开了脸去,“殿下是这样想的吗?可于我而言,都是逼迫,没有什么不同。”

“殿下如今已经得偿所愿,至于侧妃还是太子妃,何必再纠缠这等小事?”

“我会随殿下回京的,天色已晚,您请回罢。”

他爱她清冷倔强的性子,眼下却也恨极她这样淡漠的语气。

李延玺缓缓地松开了骊珠的双臂。

就在骊珠以为他要离开时,她的下颌却忽然被他给勾高,略微带着一丝凌厉的吻落了下来。

唇舌被尽数掠占。

吻罢,李延玺墨眸狭长里尽是艳冷的流火,似怒似欲,就那样凝着骊珠,指腹揉上她的红唇,滚动着喉结,声音微微粗重地质问道,“觉得做孤的侧妃,还是太子妃,都无甚所谓,因为你心里就只有陆亭遥,只会将他当做夫君,是吗?”

沈骊珠被吻得有丝潋滟的唇微张,指尖蜷缩了起来,“你……”

他竟然听见了她与外祖母说的话!

“嗯。孤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阿姮,不管这太子妃之位你想不想要,孤却想给你,只给你,懂吗?”

离开时,太子声音划落耳边,房间里已只剩下她一人。

窗子微晃,外面是春寒料峭的夜,是满地月光晶莹。

室内微暗,骊珠衣衫透冷,浑身颤软,慢慢在桌边坐下来。

她捂住唇,雪白的指缝间有一抹鲜红惊心溢出。

她吐了血,却不是因为那道封妃的圣旨或太子的缘故,而是那夜中的药,没有被完全解除。

那药是从北地夷族,一个名叫“月落”的小国传来大晋。

情丝绕只是大晋的叫法。

而在月落,它名叫相思蛊。

透骨无忧香满天,月落相思盈缺圆。

说的正是月落国两大奇药——

透骨香,和相思蛊。

透骨无忧,指灵犀香气燃起,可令嗅闻香者忘却最为忧伤和烦恼的记忆。

而月落相思,却是因月落族的一种独特习俗,只要年轻的男女看对了眼,无需成婚或媒妁,都可干柴烈火,滚作一起。

这情丝绕,相思蛊可做调情之用,但也必须……男女交合。

所以,又有一句。

月落相思无从解。

这是骊珠曾在那位传授她医术的师父留下的游记手札里看到的。

那夜,太子用了些手段……帮她,虽则暂时纾解了药性,但其实相思未解。

这段时日她缠绵病榻,也并非全然是因为身体疲累才病倒,也有这蛊作祟的缘故。

若是真正的合欢过,则相思蛊会在身体里沉睡过去。

若只是强行压制,那么一到圆月之日,相思蛊的反噬便会再次发作。

方才,太子吻她,他的气息短暂勾起了相思蛊的异动。

因为相思蛊也是忠贞之蛊。

月落小国不像大晋是礼仪之邦,那里并不讲求从一而终,可随时更换伴侣,但总有人希望自己的伴侣忠贞,那么便会在确定终身时,为对方吃下相思蛊。

男女合欢后,虽然蛊不会再发作,却也并非彻底地解开。

除非将蛊引出来,否则只认那第一个碰她的人的气息。

若是与别人偷试风月,便会遭到反噬,疼痛难忍。

但,若是触碰到对的那人,相思蛊即便半解,之后也有妙处。

类似催/情。

令人追求极致的欢愉。



沈骊珠拿出素白绣帕,轻轻擦掉唇边鲜血,她不是轻生求死,只是要她向太子求欢……

她做不到。

那一夜,已很是羞耻。



陆敬尧一案已经落定,陆府抄家被抄出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包括被陆如薇拾得的那支凤凰钗。

被他亲手丢弃,又被陆如薇气息沾染过的东西,哪怕珍贵如凤钗,李延玺也没有要将它再送给骊珠的意思。

只是,再扔掉,被别人拾了,终究是不妥。

还是收了起来。

至于剩下的事情,有京城下派的官员新任金陵知府,再行处理。

在封妃圣旨送到齐府的三日后,太子启程回京,骊珠随行。

她只带了浅碧,将书砚留在了金陵。

并不是骊珠连阿遥的半点念想都不留,她……是要入东宫的,而宫里除了主子,就只有净身之人,书砚不能跟着她去。

其实,此去前路未定,骊珠原本想将浅碧也留下的,若是风波险恶年华限,不至于叫浅碧也丧命。

她会拜托外祖母,将来为浅碧择一门好亲事。

浅碧却似悉知了骊珠的想法,自己收拾了包袱,跪到骊珠面前道:“小姐,奴婢自幼陪着您一起长大,不论您去哪里,都跟着您。”

“当初,是我们一起来的金陵,现在自然也要一起回去,小姐可不能丢下我。”

“若是小姐执意要将我留下,我便自己偷偷跟在后面,一路跟着你们走回京去,除非小姐将我的腿打断。”

说着,浅碧红了眼,发了狠,“就算将我的腿打断了,我便是爬也要爬回京城!”

骊珠拿她无法,她们曾经扶持着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谊,骊珠没有办法在浅碧面前摆小姐的架子压她。

最后,还是将浅碧带上。

因为龙璃禁军皆是黑甲重骑,回京时走的亦是陆路。

离开金陵的那日,万人相送。

沈骊珠拜别外祖母和舅舅舅母。

齐宝衣也抹着眼泪儿,拉着骊珠的手依依惜别,“表姐,宝衣以后一定会去京城看你的,你等着我啊。”

“好。”沈骊珠笑了笑,淡珍珠色的面纱覆着容颜,转身登上马车,一滴泪从眼底滑落。

齐宝衣站在祖母身边,扶着她的手臂,感觉她在颤抖,见着表姐背影,其实她心里也难过,不禁低声问道:“祖母,表姐此去会好好的吧?”

都说皇都繁华,宫廷险恶,她虽然没有去过,但心里也曾向往。

可是在这位身份尊贵的侯府小姐的表姐来到江南,亲眼见过她是怎样凄惨模样后,那种向往就变成了害怕,皇宫从此她在心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现在,表姐又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去……

齐宝衣心里为骊珠感到心疼和不安。

但,她又忽然想到,那日千金台,屏风后……

齐宝衣凝着泪光想,太子那样喜欢表姐,一定会好好护着表姐的,是不是?

“嗯。”齐老太太面庞慈祥苍老,语气也微微有了丝哽咽,重重握紧了小孙女的手,“会的。”

齐老太太这样回答着,眼眸却凝了丝幽远。

有一件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其实,在封妃圣旨下来的第二晚,太子曾经与她密见过一面。

东宫侧妃,或许对天下许多女子来说,尊贵不可言,但她作为外祖母,只心疼骊姐儿在不得不接过那道圣旨时,那过分纤薄的颤抖的身体。

所以,心里对太子也有怨气。

太子秘密出现在齐府,她痴长许多年岁,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拄着拐杖起身,给这人行大礼。

还未真正的拜下去,就被太子给伸手给挽住了手臂,“老夫人是骊珠的外祖母,不必如此多礼。”

她也顺势站直了身体,“既然殿下说起骊儿,那么老身就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地问殿下一句——”

“殿下对我骊儿,到底是何样的感情?”

不等太子回答,她又道,“殿下应该是知道骊儿身份的,她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姑姑是沈贵妃,京城不乏世家贵女,但如骊儿这般明媚耀眼,光华出彩的却也并不多,老身一直都以有这个外孙女为荣。”

“但是殿下知道吗,三年前就是因为你不要她做你的太子妃,甚至叱她娇娆媚上,所以她……险些死去!”

李延玺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但依旧有疼痛重重地捣入心底,仿佛一瞬连呼吸都被剥夺去,他闭了闭眼,气息弥漫着痛楚,声音低哑道:“……孤知道。”

齐老太太却摇头,“不,殿下你不知道,您是君,是东宫储君,是未来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便您要谁去死,天下间又有几人能不听从?”

“可是君臣之前,人总有几分私心,老身因着这个外孙女,心里难免会对殿下有几分怨意,因为您不知道她刚被接到江南时,病弱成了什么样子,她已不会再哭,不会再笑,生生将自己的性子磨成了比那慈航庵的贞女还要清冷守礼几分。”

“那殿下又可曾知道,骊儿从前是什么样的吗,老身却是见过。她穿着一抹红衣,笑靥盈盈地来拜见,那是比天边晚霞还要夺目的美丽。”

“所以,殿下怎么能知道,将一个人生生变成另一个人的,那种切肤之痛?”

齐老太太说着,语气终是尖锐沉痛了起来。

当然,最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平静了下,敛了敛眉,道:“老身失言了,不过……”

“殿下若是见过骊儿以前的样子,心里也对她存有几分爱意,那么一定会原谅老身今晚的冒犯之语。”

那是真正疼惜骊珠,且骊珠尊敬孺慕的外祖母,李延玺如何会怪罪一个心疼孙女的老人?

“老夫人言重了。”李延玺道,“孤反倒要感谢老夫人告知于孤这些。”

一室如霜如银的凄冷月光里,齐老太太淡淡笑了下,眼眸充满了睿智,声音苍老地问道:

“老身听殿下言语里,却是对我骊儿有几分看重在的,那么还请殿下回答一句老身刚才的问题——”

“殿下对我这外孙女到底是何感情?”

“是一时的兴致所起,还是得知险些做了自己太子妃的女子,另嫁他人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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