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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片刻偷来的亲近


官兵已经自发展开搜救,在小李村的满目疮痍里,面对太子好似很在意自己的责问与怒火,面对陆敬尧略微惊异的目光,沈骊珠垂下眸,举止有礼却难掩疏离地道:“见过太子殿下。”

竟是对那般的怒火,仿佛……视而不见。

而骊珠的举动,也像是一盆凉水从李延玺头顶浇下,将那无名又凛冽的怒意,浇灭得个干干净净。

是了。

纵使他有千般情愁,万般担心,却早已没有了……关心她的立场。

陆亭遥,才是她的未婚夫。

心里缠绵上来细细密密的疼楚,李延玺呼吸微窒了一分,很快收敛起那担忧的眼神,太子这样位尊而矜傲者,不笑时就已是威仪摄人,令人不敢直视那华光。

他生生从骊珠身上移开目光,沉下语气,仿佛不悦地唤来暗卫,“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少臣,送沈小姐回去。”

少臣现身,原本都是随殿下称呼阿姮姑娘的,现在殿下改口,他也就跟着改口,“沈小姐,请。”

陆敬尧原本因为太子的语气,心生了疑虑,连带着望向自己这个未来二儿媳妇的眼神也添了异样。

谁知,太子很快冷下脸来,他便不敢再窥探殿下神色,只听他让人送走骊珠。

但,陆敬尧很快注意到,这个名唤“少臣”的人,或者说是少年,虽然黑衣劲装鲜红发带,容貌看起来极为年轻,但他并不在明面上随行的那一众人里,出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且……

陆敬尧看了眼少臣脚下。

雨天路滑泥泞,这人鞋上却连个泥点子都没有,除了鞋底,衣不染尘,明显是个功夫内敛的高手。

据说,太子手下有支暗卫,名曰天翎,想来这就是了。

太子竟然叫自己身边的暗卫,护送沈骊珠回去……

陆敬尧垂着眸,心中暗度。

都道太子厌极贵妃,东宫与沈氏不睦,若不是阿遥实在喜欢,此生非她则绝不娶妻,他怜惜幼子,一个曾经被太子厌弃的女子,是入不得他陆家的门的。

但,现在观来,似乎……并非如此。

陆敬尧正想着,听见沈骊珠声音冷冷淡淡的,对太子说:“什么叫做这里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殿下,我是医者,有人需要我,何处去不得。”

李延玺知她看似柔弱,青衣下的腰细得好像可轻易折断的柳,但骨子里却是极为坚韧的,她心里又那般怨恨着他,断然不会乖乖地听他的话……

太子喉咙滚了滚,“可此地危险。”

看着骊珠的眼神,似暗暗压抑着什么,却又好像在说:不要赌气。

但,沈骊珠并非赌气,她眼睫淡淡垂下,心里波澜无惊的避开那般……仿佛爱着她的眼神,语气沉静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殿下不也在这里么?”

李延玺暗潋的墨眸骤然亮了几分,心下有那么一刻充盈起了欢喜和酸涩。

哪怕知道她这样说,只是想顺理成章留下,不被送走,但他依旧不可避免的为之动容。

在陆敬尧眼里,沈骊珠这就是确确实实地顶撞太子了,这可得了。

陆敬尧双目一敛,儒雅地笑,立刻跟着劝道:“骊珠,你是女子,怎可拿自己跟太子殿下相比?殿下行事自有考量,你秉性柔弱,给人看看风寒咳疾还好,这种血腥模糊的场面恐怕见不得,还是早些归家去吧。马上都是要成亲的女子了,抛头露面也着实不像话。”

可,她在这里,或许能帮上忙。

但是这毕竟是阿遥的父亲,沈骊珠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陆伯父……”

这时,却听太子道:“那就随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语气波澜不惊得就好像方才他眼里骤亮的颜色,不过是别人的错觉。

此言一出,陆敬尧便也不好再拿长辈的身份压骊珠,改口道了句,“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自当一切遵从殿下的意思。”

到底能留下了,沈骊珠心里不却觉得欢喜,反倒充斥着淡淡的无力感。

她垂眸回答了声:“是。”

声音沉静,细听却见端倪。

李延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不是随她心意,让她留下了吗,为何她……好像还是不开心?

但,此下也并不是眷恋儿女情长的时候,太子拎得清轻重,他只让少臣在暗中护着骊珠后,便不再看她。之后,有条不紊且精准果断地下达一系列命令……

他站在破败荒芜的村庄和凄冷的风雨里,就已经是众人心中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哪怕有再次山崩垮塌的危险,只要太子在这里,这些官兵都不会也不敢临阵脱逃,而被压在倒塌房屋和崩裂乱石之下的百姓,眼前也似重燃了希望。

沈骊珠想,三年后重逢,在药庐认出太子的那夜,她被他喂了假的毒药,威逼着替他拔箭治伤,当剪刀拿在手里,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有想从他背后刺进去,拼上自己也跟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但后来顾虑种种……

她最终,还是不曾那样做。

或许,这个人曾经真的对她很坏,但他会是一位好君主。

倾尽皇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太子,不应该毁在爱恨里。

她在那时就曾这样想道。



随行的御医只有几位,饶是太子都带来了,受伤的百姓太多,人手仍是不够。

沈骊珠便融入帮忙。

宫里的御医原本心里就瞧不上这出身乡野的大夫,特别骊珠还是女子,心想怕是学得医术,也只有几分粗浅的本事吧。

没想到骊珠清理创口,包扎的手法,甚至是带来的药箱里自己制作的金创药粉和止血散,都效果惊人。

何况,她女子之身,看似柔弱万分,却见到血肉模糊的场面也能一声不吭。

甚至,一个被乱石砸到背部的人,嚷嚷着喊头疼,也是她第一个发现或许是伤到颅内,立刻施针急救。

虽然那人最终还是七窍出血,急急去了,但凭此事,倒也是能看出来这女子有几分本事。

渐渐的,御医们都对沈骊珠有所改观,从一开始的不屑,到都唤她一声:“小沈大夫。”

不是“沈姑娘”,也不是“沈小姐”。

而是“沈大夫”。

得到宫里御医的尊重和肯定,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是小李村伤亡惨重,沈骊珠却是一点笑颜也难展。

这个离她居住的药庐所在的小杏村,只有一村之隔的小李村,就这么被一场山崩摧毁了个彻底。

有些人侥幸存活下来,却有更多的长眠地底。

天色欲晚,夹杂着风雨,四周青黛色的群山渐渐颜色变暗,墨黑而浓烈,最后会慢慢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远处,有惊雷声传来,好像天地倒灌的崩裂之势。

所有人的衣裳都已尽湿。

“殿下,走吧。”

“已经快要入夜了,这样的天气便是连火把都不易燃,若是再发生一次山崩,只会更危险……”

太子点头,所有人撤出小李村,抬着被搜救出来的百姓一起离开。

沈骊珠唇色苍白,浑身发寒,甚至微微颤抖。

少臣捧着大氅出现在沈骊珠身边,这次却是叫的原先的称呼,“阿姮姑娘,殿下赠衣,请您披上。”

那氅衣通体墨色,颜色鎏金,在这样昏暗的天色里都色泽不减,一看就是极为华贵珍稀之物。

恐怕只有宫里才有。

应是太子之物。

现在却被殿下的暗卫捧着,恭敬地送到小沈大夫面前……

御医们眼神交错,各起波澜。

难道咱们这位殿下终于要有太子妃了?

沈骊珠紧抿唇瓣,压住喉间的痒意,在登上她自己那辆青蓬马车前,摇头拒道,“替我多谢殿下美意,诸位御医今日救人同样辛苦,不必因我是女子就特殊以待。”

原本还怀疑太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小沈大夫的御医们,顿时恍然大悟。

竟是这样。

殿下原来是见她一女子救人辛苦,才特意赐衣,以示嘉奖。

同时,见骊珠拒绝,还想着他们也同样辛苦,对沈骊珠的敬佩更上一层楼。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女子能这般毫不犹豫拒绝太子赏赐的?

少臣嘴唇张了张,他本想说殿下不是因为……,但又实在笨嘴拙舌,不知该怎么说起。

却见骊珠已经朝他礼貌而冷淡地一点头,就登上了马车。

其实,沈骊珠如何能够不知,太子赠衣予她,并不是她故意所说的那个意思。

只是,她那般的怨恨着他,便一分的好意也不想接受。



少臣回到太子面前复命。

李延玺连看也没看那墨黑如羽的华贵大氅一眼,眼前浮现起的是她被风雨侵袭,湿透了的裙裳和鞋袜,还有那微微颤瑟的纤细身体,闭了下眼,低声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阿姮,你就一定要这么倔吗……”

这个问题,少臣知道殿下并不是在问自己,他默不作声地退下。

过了片刻,李延玺冷冽的声音从那辆华贵的马车里传了出来,“等一等。让陆敬尧和其他官员,以及御医伤患先行。”

少臣点头。

传达下去了殿下的命令。

金陵官员以及百姓,无不称赞太子爱民如子。

少臣抱着肩,心想。

殿下或有这个意思,但也很难猜测……

他是不是想跟阿姮姑娘的马车一起走。

想见她一面。

或,仅仅只是离她更近一些。



天色暗得很快,队伍撤离得迅速,官员和伤患们撤在最前面,只是在那辆青蓬马车也要紧随其上时,马儿忽然受惊,嘶溜长鸣,远处有什么崩裂般滚滚往这个方向而来——

沈骊珠身体撞上车壁,随即天旋地转,那一刹她难掩痛楚地惊叫了声,“啊…”

她听见车厢外,有人喊她的名字,“阿姮——”

是太子的声音。

他似乎惊怒又担心。

等那种不受控制的天旋地转的颠簸平静下来,马车也停下,沈骊珠脑袋晕眩,努力稳住身体,就在这时车帘被人猛地掀开——

她被迫撞入一具胸膛里,听得李延玺微微咬牙切齿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的声音,就那般落在了自己耳边。

“孤就不应放任你留下来,就应该让少臣将你打晕了送回去!”

沈骊珠,“……”

她人还有些晕。

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太子怀里。

直至被李延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她才挣扎着:“殿下,请放我下来……”

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抱在怀里,若是被人看见……

像是能读懂她的心里担忧,李延玺淡淡一句,“放心,他们不敢说出去。”

留在最后的都是东宫之人,他的近侍或亲卫。

那些人被太子目光掠过,分明是很平静淡然不藏锋芒的一眼,却叫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有丝毫窥视之心。

可是,她不能。

她马上就要嫁予阿遥了,怎能被另一个男子这般亲昵地抱在怀里?

就算不是太子也不行。

饶是有李延玺的保证,沈骊珠也坚持的重复了一遍,“殿下,请放我下来。”

李延玺喉骨攒动,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这具身体有多么的冰冷、纤细、和柔弱,甚至细细的颤抖,经历了那样的颠簸冲撞,她或许连站都站不稳了,却依旧这样的坚持。

他想问:

阿姮,你就这般恨我,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予孤……这片刻偷来的亲近。

最终,李延玺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将她放了下来。

沈骊珠脚一沾地,肩头忽然落下一件柔软沉沉的墨色大氅,颜色鎏金,浮动暗香,就那么在一瞬间遮蔽掉所有的风雨侵袭。

李延玺低头,那双美玉般修长的手曾在殿上执琥珀流光杯,也曾在刑狱里问审时沾染过鲜血,此刻却为她系着华氅垂落下来的系带,仿佛还带着不曾有过的温柔。

沈骊珠下意识想退后,却被太子一个眼神止住动作。

他看着她,墨眸似映照群山青黛之下的暗色,不见天光,那般开口道:“阿姮,你的身体已经很冷了,再不御寒,你会生病。”

“就像你说的那样——”

“只当这是赏赐,不要拒绝。”

沈骊珠淡淡垂睫,终是应了声,“谢殿下赏。”

李延玺喉结滚动,“嗯。不必谢。”

你永远也不必对孤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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