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参加婚宴
千金台。
“殿下,这是金陵府台陆敬尧的长子陆伯渊的婚宴请柬,时间在三日后。”
千鲤池旁,一道修长的身影凭阑而立,连衣摆都透着尊贵的气质,听到身后的声音,连头也未回。
而他身后的亭中,摆着一张桌案,奏折堆积似小山。
裴景澜坐在案桌前,身姿如玉,提笔写意,轻松且随意地将案牍上的各类折子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
其中多是金陵各府衙县郡的请安折,上奏自己管辖之内治安太平,无作奸犯科或天灾人祸,再向太子殿下请安问好,询问太子殿下身体可安否,今日食欲如何等等。
这样的折子没有十封也有八封,赘余无意义,一般不会呈到太子面前。
但,像金陵府台陆敬尧长子婚宴请柬这种,就需要向太子请示去还是不去了。
裴景澜将烫金描红的请柬从一众折子里挑出,轻轻地望向李延玺,“殿下可要赏光?”
其实,裴景澜的建议,最好是去。
陆敬尧乃金陵府台,这些时日负责接待御驾,无不尽心竭力。
太子说要在千金台设宴遍邀金陵文士,美酒佳肴,曲水流觞立刻就备上,整个金陵稍有名气的墨客也被马车亲自接送到千金台。
就连这千金台也是陆敬尧特意修葺,按照行宫的规制,美轮美奂,华贵非常。
陆敬尧甚至让自己最为宠爱的嫡女陆如薇陪同殿下游遍金陵——虽然谁知道他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将陆如薇送进东宫的主意。
但,前有贵妃沈眉妩这样光艳照耀六宫的盛宠,连带着沈氏一族地位都水涨船高,从式微的末流家族跃上四大世家之首的位置,沈家子弟封侯拜将,在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两。
天下间,又有谁人敢说不想做未来天子的岳父?
陆敬尧不图什么,才反常为妖。
陛下已垂垂老矣,沈氏的光辉终究会似昙花一现。
殿下那样厌恶贵妃,厌恶沈家,等陛下百年之后,必定会对贵妃与沈家动手。
沈氏的门楣如今有多光耀,将来就会摔得有多惨烈。
这是谁人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未来,太子殿下才是这个皇朝的主人。
他宠谁,或许就是下一个沈贵妃。
因为李氏皇族专出情种,近有当今陛下,远有开国太祖,都是痴心不二的帝王。
陆敬尧的嫡女生得美貌活泼,难怪他愿意一赌。
赌赢了,就是泼天富贵。
就算赌输了,也没有任何损失。
陆如薇哪怕不能成为太子的心尖宠,至少也能捞个东宫良娣之位当当,将来生下皇子,也能保陆家一生富贵无忧。
陆敬尧恐怕是这样想的。
可惜。
跟陆家嫡女接触的,从来都是替身,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陆敬尧所图终将成空。
不过,这样的小心思无伤大雅,陆敬尧这个人本质上来讲,在金陵口碑不错,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殿下住在千金台,离陆府那样近,如果不去陆敬尧长子的婚宴,恐怕会惹外界揣测——
比如,东宫是否对陆敬尧生了厌弃之心。
又或,陆敬尧自己会战战兢兢,猜测是不是哪里伺候不周,怠慢惹恼了太子殿下……
所以裴景澜出于种种考虑,认为殿下前去为好。
但,殿下从半个月前一个夜晚从外面回来起,心情就变得奇差无比。
太子本不是骄奢享乐的性情,作为储君,他身上没有那种王孙公子的骄奢淫逸的任何嗜好,既不好美色,对吃穿住行也并不多么讲究。
只是,毕竟是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小事上也会变得格外挑剔,甚至是吹毛求疵起来。
泡茶的水热了或冷了,重泡。
膳食火候不对,不喝。
衣裳颜色丑,换掉。
千金台上下无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侍女都被吓哭了好几个。
裴景澜私下询问了少臣。
涉及太子的颜面和心上人,少臣对那夜的事情不敢多言,在裴景澜的旁敲侧击之下只隐约透露出一点——
殿下变得得这样喜怒无常,都是因为……一位姑娘。
裴景澜揉了揉额角,低下眉,唇边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像殿下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上一个女子。
原来,殿下动心之后,也跟世间寻常男子一般无二,被那人牵动喜怒。
裴景澜不禁想起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
他也曾怨过太子,就算不想娶沈氏女,为何不能委婉些拒绝,令她自然落选便是。为何要那样……羞辱她。
甚至在东宫有过一次称得上以下犯上的激烈争执。
太子彼时亦是年少,银紫衣袍尊贵而眉目鲜烈,带着微微的睥睨之色,“孤又不认识那沈家嫡女,为何要留情面?”
选妃宴上,他确实是——
连半分眼神都没有落在沈骊珠身上。
连同她的脸,她的名字都没有放在心上。
“景澜,孤知道你一向心软,世人都赞你是君子如玉,温润端方。”
“可孤从来都不是君子。”
“父皇日渐衰老,他担心自己死后,贵妃受辱,所以他和贵妃想以联姻的方式,将沈家与东宫、与孤死死的绑在一起,以保全贵妃和沈家的荣华……”
那年,东宫的牌匾在落日熔金之下熠熠生辉,太子一袭银紫衣袍负手站在那样的光影里,眉目冷冽而尊贵。
“至少父皇在世时,孤还未想过对沈家下手,但是他们非得要将沈氏女塞进东宫来恶心我,那孤也不介意以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们,别再打这样的主意。”
那时,裴景澜脸色近乎雪白,张了张口,哑声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可是,她是无辜的……”
但,裴景澜又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这就是这个皇朝最残酷而鲜明惊心的政/治斗争。
不论输赢,他喜欢的姑娘,都会成为这场博弈里的牺牲品。
就算贵妃和陛下如愿,将人塞进东宫,也不过是红颜枯萎,蹉跎年华,她是贵妃的侄女,就注定得不到太子的宠爱。
后来,裴景澜便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提醒骊珠,东宫与贵妃的恩怨,让她躲掉那次遴选。
最后,在一切皆不可挽回的今天,裴景澜心里却是隐隐生出庆幸来——
虽然她历经苦楚,被沈家放逐,但太子将来登基已势不可挡,沈家大厦将倾,唯独她远在江南,可逃过一劫。
来到金陵后,裴景澜便偷偷打听过她的消息,得知她跟陆家二公子定了亲。
他想,她愿意嫁,那陆二公子必定待她很好很好,本身也应是个很好的人。
只要她好好的在那里,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
裴景澜已别无所求。
当然。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
就更好了。
陆家长子成婚,她应该也会出席吧?
所以出于私心,裴景澜也但愿太子前去。
可,令他失望的是,凭阑立在千鲤池旁的那道华贵修长的身影,冷声道:“不去,没心情。”
裴景澜微微失望了瞬,心里倒也没有多意外。
殿下喜欢的那姑娘也是跟人定了亲,可能去参加别人的婚宴,容易令他想起这件伤心的事情来吧。
裴少卿善解人意地想。
忽地又听见太子盯着千鲤池中的锦鲤,嗓音冷冽地道:“这鱼多得厌烦,吵到孤眼睛了,毒死算了。”
少臣一缕墨烟似的从亭顶翻身而下,笔直修长的腿有力地倒吊下来,露出个脑袋,“殿下,真要毒死?属下这里有天翎卫炼制的新毒,一滴下去,保准满池锦鲤一条都逃不了。”
说着,他掏啊掏啊,从怀里掏出只玉瓶来。
跃跃欲试。
少臣想的很简单。
从阿姮姑娘当着殿下跳河那夜起,殿下的心情就一直很差。
他心里必定还念着阿姮姑娘。
只是,阿姮姑娘宁愿跳河也不愿跟殿下有半分牵扯的举动,狠狠刺痛了殿下的自尊。
殿下怎么可能再拉得下颜面去查阿姮姑娘的事情。
哪怕天翎卫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出阿姮姑娘的过往生平,但一国储君的骄傲和自尊不会允许。就算他再动心。
所以,少臣作为属下,努力想令殿下开怀起来。
区区一池锦鲤,若能令殿下心情好点儿,就算毒死了也不可惜。
裴景澜无奈扶额。
这还真是……
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裴景澜再次在心里感叹,如果太子殿下将来成为昏君,必定有这群属下的一份“功劳”。
在少臣把毒药洒进千鲤池之前,裴景澜连忙开口阻止,道:“殿下,池中锦鲤数以千计,都是生灵,还请放过它们吧。”
李延玺掀起唇,冷冷道:“景澜,孤知你一向悯弱怜幼,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信起佛来,连池中区区几条锦鲤也要怜惜。”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说话带刺,裴景澜这些时日倒也习惯了,“殿下,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锦鲤,金银鳞、丹顶鲤、白金龙鱼都是名贵的品种,其中珍稀者……一尾可达价值千金。”
李延玺懒散地撩起了眼皮,视线从锦鲤上移开,落到裴景澜身上,忽然问道:“这么说,很贵?”
裴景澜一怔,然后浅笑道:“对殿下而言,自然是不贵的,只是将这数千锦鲤造就的景观毁掉,未免可惜。”
李延玺抬起手,如美玉般修长的手从银紫衣袖间伸出,有种精致且慵懒地随意感,他叫少臣先行退下。
少臣脸上的表情似能看出一点遗憾,不过还是将装着毒药的玉瓶塞回怀里,双腿一勾,重新退回先前藏身的亭顶。
李延玺却突然改了主意,“三日后是么?请柬留下,孤去。”
虽然他是希望太子前去陆家长子的婚宴,但是殿下这么快改变主意是裴景澜没想到的。
殿下是未来天子,自幼习的是帝王术,从不轻易改变心意。
除非……
事关重大。
裴景澜略一思量,便想通了其中关窍,“难道殿下是因为臣提及的这一池锦鲤,才更改心意,决定前去?”
李延玺凭阑而立。
阑杆临水,衣摆扶风。
他的眸光落在远处,声音响起,“千金台,千鲤池。”
“一尾锦鲤就价值千金,池中锦鲤何止千条?”
“景澜,陆敬尧升任金陵知府七年,人人都夸赞他为官正直,是个好官。天翎卫在百姓间走访,得到的都是一致口径,有人甚至为陆敬尧立碑刻传。”
“对下,他在任期间治理河道泛滥,主持修筑了上饶堤,官声繁盛如织。”
“对上,他修葺千金台,建造千鲤池,招待天子使臣,无不周到。”
“但是,孤心里始终有一个疑惑——”
“建千金台的银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李延玺长指重重点在阑杆上,抬起下颌。
此刻,他没戴面具,那张俊美的脸便完全暴露在了流金灿灿的日光中,墨色的眉眼鲜明又浓烈,似一抹最绮浓的画卷缓缓铺开在脸上,造就这艳丽至极的皮囊。
但是,对有的人来说,容貌反倒是其次,第一眼见到的是他身上那种气质。
一种尊贵得叫人不敢摄以目光的气势。
裴景澜心头微微震颤,一直被他忽略掉的什么东西缓缓浮出水面。
或许,不是他未曾注意。
而是不愿相信。
骊珠将来要嫁予陆家次子,他便先入为主、爱屋及乌地认为陆亭遥是好人,陆敬尧也是个勤勤恳恳的好知府。
毕竟天翎卫从民间探查走访得到的消息,无不是在这样说明着。
他但愿她嫁得良人,免她惊扰流离,一生无忧顺遂。
希望陆敬尧是好官,希望陆家好好的。
但,千金台又确实奢靡,令太子产生了怀疑。
最后,裴景澜闭了闭眼,听见太子道:“……那就且去这场婚宴看看吧。”
-
三日后。
金陵陆府。
沈骊珠乘坐齐家的马车前来,车上悬挂着族徽。
她被浅碧扶下车。
陆如薇亲来相迎,“骊珠,宝衣,你们可算来了!”
齐宝衣打扮得金光灿灿,光是手腕间的金臂钏就足有三两重,红宝石头面华贵非常,却又不失明媚的少女气。
相比之下,沈骊珠的打扮就要寡淡得多,她今日穿了身蓝色广袖的衣裳,只领口与裙摆镶绣了几许繁复花纹,窥得一丝精致。
脸上依旧遮着面纱,乌黑浓丽的长发挽起,这次没用发带随意扎扎就好,却也没有梳多繁复华丽的发髻。
鬓边只用了根银色的钗,银色流苏微微垂在额角。
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这样素净寡淡的妆容衣饰,站在盛装的齐宝衣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反而透出一种似月光的清冷来。
眼波明明未曾流转,却好像在勾撩在谁的心尖上。
陆如薇微微屏住了呼吸,不禁心想道:
也许,三年前的东宫选妃宴上,也不全然是骊珠的错。
她只这样简单的打扮了下,就很勾人了,若是华裳红妆,再以花钿描红,真不敢想象得有多么妩媚娇美。
当然,也……并不是太子殿下的错。
谁叫骊珠就连眼波都似娇娆引诱,而太子殿下不好美色呢。
陆如薇脸颊微微嫣红,痴痴地想。
这些天,她陪伴在“太子”身边,已彻底对他倾心。
她甚至有些庆幸。
还好。
骊珠并不得太子殿下喜欢,她不必担心。
三年前,殿下就没有看上骊珠。
三年后就更不会了。
何况,现在已经是她未来的二嫂嫂了。
骊珠会嫁给她二哥。
而她……
会成为东宫姬妾。
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陆如薇抿起嘴,羞涩地笑了下。
末了,她回过神来,想起太子御驾就快到了,猜想骊珠是不愿意见到太子的,便赶忙让书砚替骊珠引路。
“骊珠,今日大哥婚宴,等会儿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前来,府中事务繁忙,请恕我招待不周,就让书砚送你去风雪轩吧。”
书砚是二哥哥的贴身小厮。
被派来专程接骊珠去风雪轩的。
书砚对沈骊珠的态度很是尊敬,眼里透着自家公子即将见到心上人,为他高兴的欣喜,连声音都是一股活泼轻快的劲儿,“骊珠小姐,浅碧姑娘,请随我来吧。”
沈骊珠点头道,“好。”
齐宝衣就不跟着去了,人家未婚夫妻小别重逢,她跟着去干什么?
“表姐你去吧,我等下去席间找母亲就是。”
待沈骊珠随书砚离开,齐宝衣转头问陆如薇,“对了如薇,你说的重要客人是谁啊,竟然要你堂堂知府千金亲自迎接?”
陆如薇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曼声回答道:“是太子殿下。”
话才将落,齐宝衣惊呼一声,“——什么,太子?!”
可,可是……
她跟表姐说,太子不会来参加婚宴的啊!
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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