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给我休书吧,李延玺
那道声音分明含笑,细听却更多的像是讽刺。
他听见了!
沈骊珠心下微惊。
素白的手,教他给重重握住,仿佛扶她起身,却是生疼。
女子隐忍着,一声不吭。
李延玺唇角扯了扯,终是撤了力道,叫众人起身。
胸腔里方才起伏的情绪,似是愤怒。
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听见沈骊珠那句话,竟然会那般……生气。
那一瞬,她虽是背对着他,李延玺却仿佛闭眼就能想象得到她的神情,必是眉眼清冷,波澜不惊的,仿佛他娶不娶正妃,娶谁为正妃都与她无关。
就像时至今日,他依旧清楚记得,那日紫竹林里她唇边那抹似喜似悲的浅浅笑靥。
那丝笑靥,似蝴蝶,像是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搅乱着他的心绪。
少臣说,失去记忆前,她是他最爱的女人。
或许。
李延玺心里终于有几分相信。
但,那又怎么样?
早在年少时,他就决定,绝不会像他父皇那样独宠一个女子,被情爱惑了心智。
更别说去爱一个女子。
何况,这个女子还是贵妃的侄女。
所以,他要将那丝笑靥从脑中彻底的剜去。
不再踏足青鸾殿。
琼菁公主有意示好,言语间道,她作为南楚公主和亲大晋,但知道他心爱侧妃,将来必定善待之。
他眸光微暗,脑中浮现起那个如梨花映水般淡泊的女子的身影,不禁开口道∶“素闻琼菁公主有擅舞之名,不如去梨园走走如何?”
来梨园,是因为知道怀玉将他的这位侧妃也邀请了来。
却不曾想……
沈骊珠倒是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
身为侧妃,她的话,很懂事,识大体。
他该高兴的,不是么。
但,却不知为何,突然心里恨极了她脸上的清冷。
手上不禁加重,看她吃疼微蹙了眉,终究是撤了力道。
心里涌现起的情绪,名为不舍。
将她扶起后,他甚至不想放开手!
沈骊珠却轻轻从太子掌心挣开了去,“殿下,臣妾有些身体不适,就不打扰您与公主雅兴,先行告辞了。”
她微微欠了身,被珍珠色衣裙勾勒出的腰肢极为纤细。
甚至朝琼菁公主浅浅颔首执礼。
琼菁公主美眸流转,看来北晋太子的这位宠妃并不是个骄纵的性子,不禁心里松了口气。
她孤身在异国,故土远在万里,带着和亲的使命,并不想四处竖敌。
这位侧妃娘娘性情冷清却知礼,最好不过,她会做到向北晋太子承诺的那样,善待他的侧妃。
谁知,就在骊珠将要离开之时,太子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眸光却是凝向了琼菁公主,他微微笑道,“侧妃既然身子不适,孤送她回东宫,就先失陪了。且留皇妹怀玉在此作陪,同是女子,你们想必更有话说。”
琼菁公主一怔之后,像是懂了什么,优雅颔首道,“太子殿下且去。”
怀玉不禁,“……”
她在心里埋怨。
皇兄真是,自己将嫂嫂给拐跑了,犯留下她待客!
但是,见太子攥着骊珠手腕离开梨园,怀玉心里又为骊珠高兴。
想必这次也跟上回一样,嫂嫂和皇兄不会冷战太久,很快就能和好如初了,嘻嘻。
…
但,事实却是跟怀玉公主想的有些差异。
一路都有内侍和宫婢,回到东宫,沈骊珠就要挣开太子的手。
掌心里那截腕子似上好的玉,有种温润生香的触感,竟然叫李延玺一时间不舍得松开。
她挣扎,他却攥得更紧。
仿佛握住了,一瞬便是永远。
“……你弄疼我了,放手,李延玺!”骊珠低低斥了声,待太子放开,雪白的腕间已多了道红痕。
李延玺这次轻抬了她的下颌,似笑非笑地道,“侧妃难道不知,直呼储君的名字,是僭越之罪吗?”
骊珠从这语气听出来,太子并未动怒,反倒是有点像是……没话找话。
她闭了闭眼,黛浓的睫垂落在瓷白的脸上,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所以呢,殿下要罚我是吗?殿下只管说怎么罚就是,骊珠无不遵从。”
李延玺却忽然凑近骊珠,低声道了句,“你这样倔的性子,孤以前怎么会看上你?”
暗香弥漫萦绕在鼻尖,沈骊珠睫毛一颤,睁开眼,只见太子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狭长的墨眸蕴着几缕流光,浅划过骊珠眼尾那道疤痕上,“嗯,还是个破了相的。”
话,出口,心头竟然莫名生出了丝后悔之意。
果然,只见女子脸色微白,伸手推开他,冷淡道∶“那得问殿下自己。”
下意识想道歉,说些什么话哄她。
但——
话到嘴边又止住。
哪有太子跟一介妃嫔认错的道理?
太子眉眼半是慵懒的微挑,某些话在喉间滚了滚,就变成了——
“沈骊珠,今日在梨园,见到孤跟南楚公主在一起,你是不是吃醋了?”
骊珠只觉得微微荒谬,她深吸了口气,道∶“殿下放心,你愿意娶谁,跟谁在一起都行,只是,莫要忘记你先前允我的承诺……”
说到这儿,骊珠忽然想起,他失忆了,忘记了她,自然也忘记了先前允诺她的东西。
太子挑眉,仿佛也来了兴致,“哦,什么承诺,侧妃不妨说与孤听。”
沈骊珠眼睫微垂,道∶“若有朝一日,殿下厌倦了我,就……放我离宫。”
放她离宫?
听到这句话,李延玺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绝不。
那仿佛是他的潜意识以及本能在叫嚣。
“如今,殿下很快要迎娶正妃了,不是吗?”沈骊珠声音低低的,再次唤了他的名字,重提了旧事,“李延玺,反正我不爱你,而你又恰好忘了我,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是折磨,想必余生也难生欢愉,不如就此江湖相忘吧,如何?”
细白的腕骨再次被重重握住,骊珠抬眸,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又似微微蕴着戾气的墨眸,李延玺一字一顿地道,“你不爱孤,那你爱谁?”
斯人已逝,从此只适合藏在心底,沈骊珠不想在此刻提起,只道:“总之,不是殿下。”
“沈小姐以为自己是谁。”李延玺冷笑着,缓缓松开了她的腕。
那嘲讽的意思,似是在说,谁稀罕。
腕间很疼,红了一圈,沈骊珠苦笑道:“就如殿下所言,我什么也不是,所以请殿下给我一纸休书吧。”
休书对皇家来说,有没有用,她不知道。
但,她已经厌倦这样的纠缠。
一次,一次。
李延玺喉骨重重滚动,却始终都无法说出那个“好”字。
他拂袖转过身去,只留给骊珠一个背影,“父皇千秋宴在即,各国使臣纷至,孤可不愿此时闹出了笑话,你想走?可以。等诸事过后,孤允你一纸休书又何妨!”
听着,似乎也是这个理儿。
他是大晋太子。
而她到底是行过皇室册封礼,玉碟在案的东宫侧妃。
一位皇妃平白无故失踪了去,岂不是叫别国贻笑大方?
沈骊珠颔首了下,“好。但我还有一事——”
“什么事?今日一律都说出来,孤统统都允了你!”太子背影依旧冷冽,但气息却似微微粗重了些许。
沈骊珠轻声道,“那么,从今日起,请殿下不要再召我侍寝。”
身为侧妃,侍寝本是她的义务,但她甚至不愿意让他碰她!
她心里——
果真有人。
李延玺心里已是大怒,蓦地转回身,狭长墨眸凝着女人素白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道:“好,从今日起,孤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怎么样,侧妃满意了吗?”
末了,他甚至讽刺般地问了句,要不要孤写个凭证盖上东宫印鉴给你?
谁知,这女人微微思索了下,还真的敢点头。
李延玺扯过一抹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重重盖上朱红的东宫印鉴,扬手凌厉地扔给骊珠——
“沈小姐请收好!”
他眉梢眼角都是讥诮,灼灼之色,艳如流火。
避开了灼灼得似乎要将她给吃了的眼神,沈骊珠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执礼道:“多谢殿下,若无事,臣妾告退。”
…
东宫印鉴竟然被他拿来盖在那荒唐的玩意儿上,他是疯了才那样做——
可,又真的陪她疯了。
李延玺扶着眉额,跌坐回座椅上,冷静下来过后,方才惊觉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一颦一笑,哪怕只是淡淡几语,也牵动着他的情绪。
沈家的女儿……
他难道是中了什么魔怔不成?
…
带着东宫印鉴的那张薄纸,被骊珠妥善收进妆匣最底层里,还有放她离宫的承诺,也拿到了。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待诸事纷扰过后,她就走。
但,为何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呢。
夜,辗转总难眠。
沈骊珠披衣而起,青丝散落在身后,她走到窗边,往外推开——
秋风瑟,弦月明。
她抬了眼望去,忽地一怔。
李延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了青鸾殿外,仿佛是本能,又仿佛曾经有数个夜晚,他也如此夜一般站在青鸾殿外面过。
视线凝在一处。
想起朱弦曾说过的话“殿下每晚都站在青鸾殿外,直到三更方才离去”,突然有个念头闯进骊珠脑海里∶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不禁微微蹙起眉。
为什么。
他已经失忆了,不是吗。
收敛了眸光,沈骊珠一咬唇,抬手将窗给关上。
外面,李延玺冷笑了声,狠狠盯着那扇紧闭的窗子,眼尾有了丝猩红。
他只是夜晚难眠,不知不觉走到这个地方,绝不是故意守在这里!
但,心里的某道声音已经是不容忽视的迫切——
他要拿回丢失的那段记忆!
哪怕,起初并不在意。
…
使馆里。
抵达大晋皇都的这段日子,上官妍整日打马游玩,好不鲜明快活,她带了仆从正待出门,却被告知,“公主,太子殿下有请。”
上官妍没有忘记那日摘星楼里,那个容貌俊美摄人,气质冷冽华贵的男子,是怎样一手震断她的彩鞭的。
她警惕道,“大晋太子?他找本公主何事?”
相见的地方却并不在宫中,而是一方陌巷里。
太子坐在轿中。
身影被一抹帘子挡住,声音漫不经心地传出,“孤有一事,想向妍公主讨教,望公主如实回答。”
哦,原来是有求于她啊。
上官妍一听,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道:“什么事,太子殿下不妨先说来听听。”
“孤听闻,月落有两大奇药,一曰相思蛊,二是透骨香。”太子淡淡笑道。
“这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上官妍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大晋太子提起这个是为何。
“嗯。”太子道,“数月前,孤的暗卫曾经造访过月落,带回了这两样东西。只是暗卫不慎误染了透骨香,忘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知公主可有解药?”
原来如此。
上官妍恍然大悟,道∶“既然是我月落的东西,解药么,我自然是有。只是,太子殿下准备拿什么来换取呢?”
那轿子里,声音淡淡,“哦,公主想如何?”
上官妍得意的一抬下巴,“先前在摘星楼,太子殿下为了你那位侧妃,狠狠下了我的脸面,还碎了我的鞭子,我要你陪我一根,即刻就要!”
她故意说出这话,实为刁难。
就算他是太子,拥有半壁山河,也没有办法即刻凭空变出一条鞭子赔给她啊。
谁知,轿中的太子说了声“这有何难?”,便轻轻击了下掌。
那素色轿撵旁,一抹身影踏出。
双手奉上一条长鞭,通体玉白,金丝缠绕。
上官妍眼眸微微睁圆了。
他竟然——
本想继续刁难说,这根鞭子跟她先前的那根不同。
总能挑出刺儿来。
此时,那抹素帘里,男子浅蕴了丝笑意的声音适时响起,“如何,这东西可够赔偿公主的?”
明明不疾不徐的语气,上官妍竟然心下微凛。她咬了咬唇瓣,抬手接过那条白金色的鞭子,道:“好了好了,本公主就收下了,解药给你——”
说罢,从腰间挂着各色珐琅华彩的小银瓶里,拽下一抹,朝轿子里的人扔去。
美眸却闪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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