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情人与新生活

吴庆秋曾有一个小男朋友，是刚参加工作时认识的。他来中国留学，眼睛很亮，是婆婆纳那种惹人怜爱的浅蓝色，可体内又像裹着一团火，总是不知厌倦地说想她爱她。太浓烈的爱吴庆秋觉得烦，在圣诞晚会时吃着寡淡的饭，闭着眼心一横提出分手，她不敢看他，害怕心软。习惯之后的几段恋爱，分与被分都没啥负罪感。她这种薄凉的人，也许就该孤独终老。

吴庆秋对任何人都保持警戒，爱与不爱太麻烦了，走肾比走心容易。

眼前的人还在说什么，吴庆秋反应过来总结出——我的能力不够，对国内市场也不了解，父辈积累的资源不能砸在我手上，我需要你协助。

幸好幸好，只是抛出橄榄枝。

“小陈总，我很贵的，猎头几倍挖我我都没去，老张虽然难伺候，但真有什么问题，还是会担责护犊子的。”

“不急，来日方长，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相互了解。”不怪吴庆秋多想，陈生的确总说一些语义模糊的话，包括这句。“我觉得你很不错，我们很合适。”

新年的聚会上，陈生作为吴庆秋的男伴出席。林渝和邹医生站在一起碰杯，聊起“蜜月”该怎么圆满度过，顺便调侃了下长辈的心思。以往这个时候，吴庆秋都要打电话跟阿哒隔空守岁，今年电话不知道该打给谁，犹豫了一会儿。阿姐的名字赫然亮起。

她说：“小秋，我离婚了。”

吴庆秋对这段婚姻的结局并不意外，甚至还觉得晚了些，她立马定了机票，让毛向晴来上海。

六年吧，吴庆秋都住独自住在二十几平米的单间，于她而言，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起初是合租，最大的窘迫就是卫生间不自由，好笑的是，居然养成了在公司大号的习惯。而后渐渐搬得靠近中心，也不敢添置家具，对于一年有近两百天在外地的人来说，仿佛回到这个卧室才是反常。到老张手下后，逐渐拥有十七个国家的签证和三小时出发的行动力。

毛向晴来了，吴庆秋又有家了。她立马换租了个房子，新四件套还在路上，两人缩在一起睡觉，像二十年前的夜晚，拥抱彼此取暖。毛向晴睡不着，时不时玩吴庆秋的头发，她做了许多次拉直软化，乍眼精致细看还是有毛躁的印记。时间是一头拉不住的野马，此刻阿妹倒成了阿姐，能够护佑受伤的那方。

吴庆秋依旧很忙，回到家时已过九点，但不需要自己开灯了。毛向晴系着围裙，厨房里飘来故乡的味道。她招呼吴庆秋吃饭，又笑她的吃相和小时候一样。持久注视着，眼睛泛酸，毛向晴说：“不好意思啊小秋，来这里打扰你这么久，都半个月了，你回来得越来越晚，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阿姐，你说什么呢，工作是工作，最近忙是应该的，你来这里还没好好逛逛，怪我才是，咱俩啥关系，你放心住着。多久都成……这折耳根煸腊肉真好吃……”

吴庆秋四年级时，毛毛读六年级。因为跟男生打架而破了相还需挨处分，阿哒从后山赶来，裤腿还沾着露水，回到家骂了一顿，庆秋拉着衣角哭着求情，阿哒这才知道因果向两个孩子道歉，说：“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再怎么也是大人的事，和小孩不相关，你们就好好念书就行。赶明儿让你阿大去学校跟人理论。你瞧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破相了哦。”

于吴庆秋而言，毛向晴是除阿哒外的第二个亲人。寨里流言称，她是私生女，兴许她爸在老家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反正隔得远两地跑哪边也不耽误。还有更难听的，都被阿哒都会一一怼回去。可总有阿哒不在的战场，例如学校。小孩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会添油加醋，阿姐总会张牙舞爪地替吴庆秋出头，只是这次闹大了。

面对姨母姨父，阿哒没说具体原因，谎称毛毛摔伤了，得休养一段时间，快寄好用的膏药回来。伤口不深但险，老实铅笔戳到右眼角，阿大念着吉人自有天相，好在年纪小自愈强，勤涂药与精细食补后，浅浅看上去像个痣。另一个男孩也没捞着好处，被推到在地后手骨折了，双方协商，对方有错在先停课两个月，表姐写千字检讨。

一周后，毛向晴决定出门应聘，走在路上，碰到了熟人。

“毛毛？”

“小鱼儿。”

三人约在球馆打羽毛球，林渝欣喜之余又不免担忧，和来游玩不一样，毛毛的表情未变，却满是流动的情绪与故事。吴庆秋来得迟，那两人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林渝责怪，“吴庆秋，你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至少也能帮忙搬家。”

“算了，都过去了，我们现在生活挺好的呀。等着，我换完衣服就杀你个片甲不留。”

关于离婚的原因，她们心照不宣地等待，只平静接受结果，毛毛愿意开口时，倾听便是。

运动是第二好的解压方式，离开球馆，身心愉悦。毛向晴婉拒了前来搭讪的男生，急匆匆赶上去，三人又像从前那样并肩散步。林渝问：“若不是偶遇，你俩打算瞒我多久。”

“小鱼儿，不好意思啊，是我让小秋保守秘密的，打算等一切步入正轨后才跟你讲。”

“正轨？什么意思，就是先找到工作？”

“差不多吧，我也休息够了，打算先规律生活。”

看到毛向晴编辑简历时，吴庆秋曾提议帮忙寻岗。毛向晴没答应，决定自食其力，可是她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在老家也只是个普通小学老师而已，这样的简历在人才济济的上海，显然不具任何竞争力。后来毛向晴觉得，摇奶茶也可以，先留下来，这几年都不要回去了。林渝便是在奶茶店门口巧遇她的。

林渝说：“毛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在附近有家书店，邹奇和我准备扩大面积，兼职的大学生倒是不少，不过来一个走一个，我想招到合适的人。”

毛向晴还在考虑，吴庆秋就先附和：“真的阿姐，鱼儿很早之前就在筹备了，你去的话就是帮了大忙，可以先做着试试，店内工作也不少，我相信你能做得出彩，后面遇到了更合适的机会，到时候再说。”毛向晴被两人夹在中间，左一言右一语地劝，最终接受。“不过说好，我还是得去面试，各方面也和正常员工保持一致。”

两姐妹的新家离书店不远，林渝写累了，就会溜过来蹭饭。

“庆秋又出差了吗？这次去的哪儿？”

“说是和小陈总一起的，南法吧，大概下周回来。”

“哦。上次一起吃都不知道多久了，麻烦了毛毛，我来吃饭你总做一大桌。”

“没呀，邹医生不也忙嘛，你和我就当饭搭子。我喜欢做两人份，陪着吃饭更香。今天吃鱼潇炸排骨、豆尖酥肉汤、凉拌酸菜折耳根、苞谷饭。怎么样？来端一下碗，和阿哒做的比较比较？”

“毛毛，你手艺真不错，我很怀念这个味道。”

说起怀念，毛向晴顿了一下，看着林渝。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她嗔怪：“我结婚后你就不怎么去寨子里玩了，阿哒也经常问你近况，但你都不咋回我微信。”

“啊，没做什么值得让阿婆挂念的事。”林渝说得心虚，她既不敢让毛毛知道自己写书，也不敢透露形婚，好在对方的注意力转向工作，说自己已经掌握了菜单里的所有饮品，也起身从厨房取出小蛋糕。

“诺，你带回去和邹医生一起尝尝。”

时隔经年的投喂让林渝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从初次到阿婆家做客起，每逢离开都不会两手空空，春茶、布包、米酒、杨梅、绣花鞋垫……送出三餐与四季。在学校，毛毛也时不时给她俩送零食。

林渝记得高二那年的冬天，每次路过高三教学楼都感慨全主任的苛刻。宿舍没有独立花洒，多数人选择暖瓶打水回卫生间洗，但排队费时间，高三党往往就在公共浴室洗。那天林渝排在最后，等室友洗完都熄灯了，便鼓起勇气去澡堂。水气氤氲，她一眼看见毛毛。想拔腿就溜，那人说：同学我快好了，你来这里洗吧。林渝平胸，毛毛出落得水灵，有了另一个维度的漂亮。林渝对裸体并不害羞，热气蒸得脸发烫而已。毛毛肤白，高马尾松散下来愈发黑亮，她发梢的水珠甩到林渝肩头，酥酥痒。林渝想，毛向晴穿旗袍一定很好看。像水晶八音盒里的雪女，仰面微笑，拈裙起舞。但没想到，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

毛向晴从试衣间走出来，店家连夸十几个标志，问林渝，林渝没有反应。等她挑了一会儿，林渝才说：“阿姨，定做两套吧。”

“不用，你陪我玩我就很开心了，哪能再破费。”

“毛毛，一定收下，算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夏天穿这个很合适。”

毛向晴对苏州向往已久，念书时就总问林渝这里的风土人情，但那时候她的心情总是阴雨绵绵，很抗拒提起家里，如今融洽了许多，还带她到老宅参观。但林渝好像没和家里打招呼，家里人也没通知她邹医生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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