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明码标价

这不是张楚灵的错，他无可挑剔地保持了自己清白而呆板的本色，然后用最正统的布道方式。

努力去争取满腹怨气的希尔波斯领民，这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可是却是最不合时宜的样子。

他尽力了，可是他还是他。

结果，到圣堂布施的教民越来越少，来的人也不情愿拿钱捐献了，原来希尔波斯海姆圣堂的每一场仪式。

可以获得至少五百金晶和数不清的其他钱币捐赠，战争之后，每次连五十个都收不到。

张楚灵自己困惑不解，之前司教大人还信誓旦旦地认定，越是战争，人们越惶恐，就越是需要信仰的力量，历史上战争越是激烈，教会就越壮大。

“您要明白，战争可不是留存钱财的好时机，与其留在自己手里发慌，远不如送给女神祈福。”司教对张楚灵叮嘱道。

“告诉捐献的人一定会平安美满，记住他们的名字，战后将他们的功德刻在圣堂前的墙上。”

圣堂前面高墙林立，并不缺乏铭刻信徒名字的地方，让张楚灵苦恼的是，现在哪里还有闲钱装修墙壁。

当他听说了城外战火导致外地朝圣者彻底断绝的消息，才明白自己接受的任务为何无法完成，狼堡距离希尔波斯海姆太近了。

他没了办法，也不会推卸责任，只能苦着一张黑脸，亲自在圣堂门口，拦住准备离去的人们，向那些身份尊贵的人们旁敲侧击。

当他受够了人们的顾左右而言他时，张楚灵的心也开始硬了，说话也变得直截了当起来。

这么做，倒不是因为他实心实意想帮助林川，而是教会确实已经困难重重，连日常开销都开始紧张了。

几千个不事生产，又只能在此生活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家人，都是女神的孩子，看着他们因为战争受罪，张楚灵是做不出那种事的。

信徒想要摆脱司教大人的控制很难，可是贵族、官吏和商人们要想办法对付教士长就容易多了，张楚灵不了解外面的事。

也不懂外边的人，脸黑心却不黑，强硬的人直接拒绝，狡猾的人装出一副可怜相，都白受了女神的赐福，却总是让张楚灵两手空空。

这让他愈发佩服起司教大人看人的本领，同时更厌恶起他的动机，这些人从教会得到的每一分祝福都能明码标价，怎么可能让他们心生感恩和仁慈？

“您是位虔诚的人，一向慷慨，为什么现在停止捐献了呢。”今天，张楚灵就像一个苦等猎物的猎人，追上去询问一位经常在圣堂布施的商人。

“难道是我们招待不周，冷落了您吗？”

“不，不，圣徒们一点都没有冷落我，他们可太热情了。”商人本不想说话，见是教士长，也不得不压着火说。

“热情到怀疑我的商队私通林川城主，就让护教军把我的货在半路上扣了，女神在上，我都绕道那么远了，天晓得他们怎么还能老远找到我……狗的嗅觉在护教军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商人的怨恨让张楚灵愣了一下，然后浑身发冷。

他想确认背后有什么，却不敢回头，圣堂正中央的女神像和圣堂表面上所有的神像、圣徒像和义人像似乎都在背后活了过来，正用悲悯而森严的目光拷问着自己。

女神说得对，活着就是无止境的苦修。

护教军令人发指的行径，教士长本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教会特别批准，司教大人亲自选拔的护教军能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

之前进驻城堡的护教军，还算都有一副威武庄重的样子，每天都在诵经、唱圣歌和持斋戒中度过，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他哪里知道，如果给钱，雇佣兵这个行当既可以表演得人畜无害，也可以真实地令人发指。

就算是发生了英雄节的惨剧，他还天真地认为那是事出有因，至少不光是护教军自身的问题，人受到威胁是可以反抗的，这也算是女神给予人不可剥夺的权利。

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既然这群人自己都在抢劫，那还需要教会如此辛苦去筹集资金吗？

出于对女神的信念，张楚灵只冒出一点质疑的念头，就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定了下神，将目光重新聚焦到焦眼前的教徒身上。

“这……真是抱歉啊，这是个误会……请相信我吧，等到司教大人回来，我想办法替您申辩，让他们归还。”张楚灵头上冒汗，连连道歉道。

“女神不允许掠夺无辜，这可真是件不幸的事……”

“教士长大人，我知道您是位正直的人，所以我也不想难为您，有您这样的人在，也许教还可以信。”商人草草行礼后向张楚灵告辞。

“遗憾地告诉您，我可能最近不会再来了……东西就留着吧，正好算是我给女神的捐献。”

望着商人去不复顾的背影，张楚灵无言以对，又无比愤懑，他不敢也无处发泄，因为自责束缚着他。

他没有改变的力量，但不影响他将错误归咎于自己的无能，最后，他还是只能夜深人静时，一个人不断忏悔。

一件斗室，一支蜡烛，一张墙上模糊褪色的女神像，还有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月色，伴着一个跪地的人，光影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人认为自己罪大恶极，所以他才称得上是圣洁无比。

这个无暇的无能者，起不了害人的心，悲天悯人是最锋利的刀刃，留给他心里的伤痕，光靠信仰难以弥平。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支撑着他，那就是黑暗中都无法消灭的光明，受多少伤，就填进去多少光。

尽管对李锐文积怨甚深，他仍然可以对女神起誓，自己没有在司教最窘迫的时候，选择落井下石，心动和行动，隔着光明到黑暗的距离。

他真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无能为力，就算是异端有异见，也不能在女神面前自欺欺人。

“林川城主说得对啊，他真是个透彻真理的好信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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