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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9 章 殿下您别再笑了38


第  469  章  殿下您别再笑了38

骤然,风云突变。

神最爱的故事被蚂蚁擅自修改了剧本,瞠目龇裂,挥手砸碎了金色太阳,跺脚踩碎了洁白云朵,愤怒鼻息喷涌,将天地染黑。

对于人们来说,不过是一场骤降的雨,从地狱解脱的兴奋愉悦不是坏天气能毁掉的,相反,这是洗刷过去的甘泉。

有一点尖锐如冰刺的雨丝砸在瞳孔上。

白涟漓仰头看着天空,像化作望夫树的涂山氏女,一动不动,手还托着老李头的胳膊。

他们是那么渺小的人,就连身边的群臣、百层台阶上的陆遂,都没有注意到世子妃的异样。

“……小甲统领。”“嗯?”领队疑惑地看过去,第一次听到世子以外的人这样唤自己,随即成为发现世子妃异常的第一个人。

她仰着头在看什么?

领队学着她抬起脑袋,只看到要下雨的乌压压的天空。

“告诉陆遂。”

领队看向姿势奇怪的世子妃。

“要自由地成长。”

临走……或者说是临死,也没什么好说的,左思右想吐出这样一句话。

领队不明所以:“哈?”

他看着世子妃轻轻放下老李头的胳膊,然后猝不及防被推开。

她拎起裙摆,往空地冲去。

发髻跑得散乱,发钗叮铃当啷掉地。跑得越来越快,碍事的裙摆让她连滚带爬,狼狈不已。

“世子妃!!!”

江无错顾不得燕军,想要追上去,却听到她回头对自己喊道:

“别过来——”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仅仅给了陆遂转身回头的时间。

看着毫无形象、像个疯子一样拽着裙子奔跑的女人,陆遂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出一句唯美。

“……”她在干什么?

轰鸣声自遥远的天边滚动过来,从人耳接收不到的低响,到人耳承受不住的巨响。

天空像是被巨大双手生生撕裂开来,露出天空外恐怖的黑暗。

全世界的欢呼都在这一刻卡在喉咙里,有人看着这样的天,甚至忘了呼吸。

乌从南仰着头,群臣仰着头,百姓仰着头,粗大恐怖的雷电从天空空洞生猛砸下,真正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雷霆的刺眼光芒也照亮了偌大的世界。

在遥远的燕州,只能看到远方有雷电劈下,那是旬阳方向——

陆遂自始至终,都盯着那个奔跑的女人。

看到她脸上淡然到蔑视的表情,那与她失态的行为形成极大反差。

看到她摔倒在空地上。

在大自然震怒的恐吓面前,人类暂时忘记了相互之间的仇恨,他们都僵在原地,大脑根本无法理解眼睛看到的画面。

陆遂还没来得及跑下去扶起她,询问她原因,甚至刚刚抬起脚。雷霆从天而降。

右脚落地,他成功下了一个台阶,然后左脚绊右脚,跌坐在乌从南脚边,脸色煞白,眼眶里凝出水汽。

“不……”

喉咙好像被人狠狠掐住,只能勉强挤出几丝气声。

刺骨的冰冷从头淋到脚,直接将他血管寸寸冻裂。

空地被击出一个巨坑,石板碎裂,泥土四溅,唯独没有被击中的人。

不,是有的。

一片边缘焦黑的残破白色衣角从高空飘落下来,打着漩涡,缓慢落在陆遂头顶。

那样轻柔,像被安抚地揉了揉脑袋。

这一落,拨动了时间的开关键。陆遂抓住头发,也抓住了那片衣角,有什么被什么堵在嗓子里,让他无法呼吸,胸口幅度极大地起伏着。

一滴滴泪珠疯狂凝聚又滚落。

江无错正好站在巨坑的边缘,再往前走一点,粉身碎骨的就会多他一个。

耳朵一直在嗡鸣,被闪到的眼睛睁都睁不开——他离得太近了,也被波及到一些。

老李头颤颤巍巍往前挪了两步,呆滞的目光从巨坑上滑到台阶之上,先是乌将军震惊的脸,再是蜷缩在乌将军脚边抱头痛哭的小世子,然后是跪地愣神的文青脉,最后是呆若木鸡的群臣。

这个名为陆遂的少年,再也傲气不起来了。

他缩起身子,一直颤抖,甚至靠在了他这个仇敌的小腿上,整个人都在从内部坍塌、破烂、崩溃。

乌从南完全可以一脚踢开他,可是他没有。乌从南做不出任何动作,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听到腿边少年由低到高的询问,那样破碎,那样迷茫。

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陆遂咬烂了舌尖,也无法劝说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为什么是这种方式夺走她?

你要我怎么办啊,青奚!

你自杀,我可以怨恨;你被杀,我可以复仇。可是你这样离开,你要我怎么办?

无处安放的憎恨不停膨胀,顺着舌尖的血液流出,又被他咽进肚子里。陆遂红了眼,抓住地面上没有来得及被捡起来的地图,手臂肌肉绷起,指甲划破纸张,在青石砖上留下白痕,胸中被压下的暴戾不断上涨。

战吧。

厮杀。

唯有厮杀,才能缓解心中的恨意。

一切都不会变得更好,一切都不会,那就让饿殍遍地、肝髓流野。

突然,抓着地图的手被按住,后颈上也落上一只粗糙手掌。

江无错不知何时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上来,压下了他逐渐溃败的念头,按住他的手,抚住他的后颈。

“殿下,看着我。”

这样坚硬如石的领队眼眶也发红,可能是因为被雷光伤到了,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什么。陆遂更加用力攥动地图,一动不动。

后颈的手一使劲,他被迫转头,与男人对视。

“世子妃让我告诉您。”江无错声音平静,在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自由地成长吧。”

自由地成长吧。

陆遂,自由地成长吧——

陆遂就只是陆遂而已,他人的意志无法否认你的价值。

伴着小甲统领低沉的话语,耳边响起女人一句句的恭敬、无奈、调皮、温柔、娇憨、冷静、严肃、气愤……

——奴见过世子殿下

——我希望你唯一的朋友能活下来,希望你以后不会那么孤独你希望我,这样做啊。

陆遂就用那样被他捏着后颈、被迫对视着的姿势,哭了起来。

小世子上次这样哭,还是五岁那年。

……

最后,是领队抢过陆遂手里紧攥的地图,塞到了乌从南手里,然后趁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拖着陆遂、带着老李头离开了旬阳城。

平安小镇,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却环境清新,颇为富裕,是小世子早就看好的养老地,也是后路。

在前往平安小镇的途中,陆遂偷偷跑出去,失踪了。

因为已经到达燕州曾经的领地,乌从南心思深沉,实在危险,很可能会回过头来缉捕陆遂。

领队安抚好焦急担忧的老李头,急忙出门寻找,两天后就在一处巷子里发现了世子。不过,是濒死的世子。

时间回退到两天前。

陆遂不堪心中的压抑,在车厢里呆得憋闷无比,一时意气用事,违背了小甲统领再三的嘱托。

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佩兰。

尽管他换上了极其朴素的平民衣裳,带着斗笠,却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

“我生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来啊?”

沈佩兰把他带到了一家茶馆,看着陆遂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五官,笑了又笑。

陆遂在流离颠簸间,耀眼张扬的光彩暗淡了些,垂眼抱着茶杯不说话。

“你们有地方去吗?我有处宅子,你们可以搬去那里,不做过分的事情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没有回答。

“那天的事我听说了……”

陆遂一僵,眨了眨眼睫。

此时,丫鬟打扮的斐千秋跑了进来。

她被斐青奚丢在燕军营中,那天乌从南大力清洗了部队,她是因为有沈佩兰才留了条命。

在听说那天天降雷霆的事情后,一直觉得斐青奚已经抢先一步回到现代了。

毕竟这种天相……一看就是穿越的征兆吧?

得知沈佩兰在和陆遂讲话后,她就迫不及待找了过来。

上来就逼问陆遂:“青奚真的死了吗?”

陆遂眼睫又眨了眨:“……”

沈佩兰责怪地看了斐千秋一眼,她都没敢说“死”这个字,怕刺激到陆遂。

大大咧咧的笨丫头。令沈佩兰惊讶的是,陆遂没有勃然大怒,当场把斐千秋打一顿,而是缓慢点了点头。

果然!

那丫头已经提前回去了!

亏他之前还想带斐青奚一起回家,真是好心喂了狗,这家伙一直有办法回去,却不告诉他。

第一天,陆遂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沈佩兰黏着他,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带他到处游玩,好像在补偿他空缺的童年,无论是那些小吃,还是小玩意儿,都挨个尝试了个遍。

陆遂抱着满怀的零食礼物,整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虽然沈佩兰为他买的东西,比那些自己用金钱买的更让他有所触动,但他不会上当的。

沈佩兰怎么会突然像他这个毁了她家庭的魔鬼示好?夜晚时分,沈佩兰趴在石桥边,陆遂站在她身边。

虫鸣几声,桥下人来人往。

灯光映在湖面,又反射到沈佩兰有了些许皱纹的脸上。

她不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冷着脸,而是整个人都泛着柔光。

像个母亲。

陆遂被这光晃了一下眼睛。

他是不会上当的。

沈佩兰剥开一块酥糖,塞进嘴里:“那件事发生之前,青奚找过我,跟我说了一些事。”

语气停顿了一下。

“傻孩子。”

沈佩兰无奈而温柔的声音,越过了警戒线,陆遂后退半步。沈佩兰眼角泪光一闪,苦涩一笑:“傻孩子,你怎么会是替代品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陆遂吸了口冷气,看着湖面反光下女人模糊的侧脸。

他是不会上当的。

“我是真的希望你平安遂意呀,阿遂。”

他是不会上当的。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叫云遂为阿遂。”

骗人。

“那天,我唤的是你,是那个本该记住却被我遗忘的……第二个孩子。”

“……我不会上当的,你是来报复我的。”陆遂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傻得可爱的回答。

沈佩兰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想抱住陆遂。陆遂猛地后退,撞到路人,路人骂骂咧咧,捂着被撞到的肩膀走开。

上一次拥抱,她诬陷了他。

沈佩兰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面露尴尬,缓缓放下手,心中酸涩无比,不知道再怎样缓和关系,只说出一句:

“对不起。”

如果是曾经的陆遂,他一定会察觉到不对,然后反呛回去。

沈佩兰当时是为了自己逃生,她只有那个选择,所以根本没必要道歉。

这样迫切的缓和,本来就有问题。

可陆遂受到刺激的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至今都无法理解那天的那道雷,整个大脑都被无处发泄的怨愁充斥着,以至于混沌不堪。

所以,他像白天抱着那一堆东西一样,再一次触动了。第二天,沈佩兰跟他讲了很多东西。

未出阁时的趣事,离家出走后闯荡江湖的艰难,与云镜安的结识,在旬阳王府的挣扎,生下他后的心理历程……

陆遂满腹心事,表现得蔫蔫的,被动听着沈佩兰的啰嗦。

沈佩兰也才明白,他不是没心没肺的魔鬼,他也会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牵动心绪。

她看到他在听闻自己丑事后嘴角的笑,在得知自己对他的态度转变过程后眼中的愣怔。

全都是陆德忠的错。

是他把这孩子教坏了。

也是自己的错。

她不该逃避的。

这孩子明明可以变得更好的……

不知道是哪些话融化了陆遂的心房一角。当沈佩兰再次拥抱他时,陆遂没有挣扎,而是保持着被拥抱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这一天,他说的话相对昨天来说已经够多了。

是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傍晚天空下起了雨,伴着轰鸣雷声。

陆遂想起了不好的记忆,屈腿坐在窗台上,侧头仰望时不时划过闪电的天空,黑眸深沉,爬满了名为阴郁的虫子。

虫子在撕咬他的瞳孔,钻弄,扭动。

屋内没有点灯,闪电打在他半张脸上,黑暗与光明,将左右脸割裂。

一直到沈佩兰回到房间,点亮灯,他浓艳漂亮的面容才暴露出来。

完美的五官太过虚假,增添上他经历过一些事情后的颓废失神,才刚刚好。“别太难过,青奚好像知道自己会发生一些事,所以才去找我,费尽心思解开了我们之间的误会。”

啊,他明白了——她那天莫名其妙回了一句“没关系”,原来是这个意思。

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是就有了:

——我不想你的眼睛干枯掉。

——没关系。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的眼睛,我会在那之前死掉。

陆遂眼神涣散了片刻。

“她说她不希望你一辈子孤身一人。”

听到熟悉的话语,石雕一样坐在窗台上的陆遂眨了眨眼,扭头看过来,睫毛上挂着一滴雨水。

潮湿的雨天、昏暗的夜晚、温暖的灯光,都让人陷入一片迷蒙之中。

第三次,沈佩兰拥抱了这个坐在冰冷窗台上的孩子。

陆遂就像白天那样,维持着被拥抱之前的动作,许久过去——也可能只有几秒而已,他轻轻朝沈佩兰侧了侧头,额头似有若无贴着母亲温热的皮肤,温暖得几乎融化了他心间厚厚的冰雪。

太轻了,像羽毛扫在发梢。

轻得沈佩兰都没察觉到这个动作。

因为没有察觉到,她才毫不犹豫地,把冰凉的刀刺入了陆遂的后背。

用力之大,要穿透他的整个胸膛。

陆遂像木头人一样僵硬了几秒,然后一把推开沈佩兰,表情极快地变化起来,尴尬、难过、恍惚,最后扭曲成愤怒。

后背很快被血液浸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杀了她吧。

心不在我身上的,不遵守诺言的,都该死。

血液从嘴角流下,像浓香的红玫瑰花汁一样鲜艳夺目。

陆遂右手用力掐着窗楞,坐在窗台上摇摇欲坠,像一片艳丽到极致后被树干抛弃的枫叶。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沈佩兰都挂着那副柔和的表情。

她再一次扑上来,紧紧拥抱住了陆遂。

“呃……”

她身体里爆发出很大的力量,用手把没插入血肉的刀刃更深地按了进去。

嘴角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陆遂挣不出这个拥抱。力气在流失。

沈佩兰发动了肌肉全身来应对他可能有的所有反击,陆遂却在她怀里倏地停止了挣扎,下巴就那样搭在沈佩兰的肩膀上。

黯淡的眼神落在桌面那盏油灯上。

火焰在呼吸。

好……好难过。

青奚,我好难过啊,只有你拥抱我的时候,才不会痛。

只有你。

沈佩兰在他耳边,吐息温柔。

“阿遂,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从未把你当做替代品,我曾经想带你离开,我曾经试过做一个好母亲。”

“但是,你还是要死,因为那只是曾经,你做的一切都无法被抹消掉。”

“下辈子,我们再续母子缘吧,阿遂。”

沈佩兰轻轻一推。

窗户被撞开,陆遂从窗台掉下。

他看着逐渐缩小的窗口。

很久之前就有觉悟了,他一向不把死亡看得多可怕。

可要杀便杀,做什么还要浪费两天的时间,说那些废话?

恶心。

在杀人之前还非要表现一番自己的纯洁无瑕、迫不得已吗?

恶心。

沈佩兰看着落在地面的少年,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自言自语:“不要怨恨我,你本就不会有好结局,我这是在帮你解脱,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陆遂躺着湿冷的地面,浑身剧痛,半睁着眼,把沈佩兰的自言自语都收入耳中,在窗户彻底关上后,缓缓闭上眼。

眼角有雨水凝聚成水珠,滚落。

他不得善终,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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