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忧怖【103】
轻袅上前挽住了她的手，笑道：“好啦，我同姐姐开玩笑的，我们好好准备，晚上一起去看庙会吧。”
鹿忧忽地问：“要很晚吗？”
她晚上还约了檀迦，不能在外面待太晚。
轻袅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听说晚上的庙会才是最好看的，会放很多孔明灯，还有各种表演……”
说着，她看向鹿忧，瞥见她为难的神色，问：“姐姐晚上是有别的事情吗？”
鹿忧思索了会，没有回答。
轻袅看她那表情，就嗅着味了，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笑容戏谑：“是不是佛子晚上要来啊？小别胜新婚嘛，我明白的……”
就那么点事，都给猜得明明白白。
鹿忧颇有些羞恼地拍了拍她的手，道：“胡说什么。”
轻袅摊手一笑：“我也不想胡说，可姐姐你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想了会，又道：“那这样，我们晚上就去瞄一眼，看完热闹立马回来，放心，长夜漫漫，时间够着呢。”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话落，她扭头就走。
鹿忧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头疼扶额。
她入了房中待了大半日，直到酉时庙会开始，才去寻轻袅出了门。
陵城长街上人流如潮，竹子搭建的戏台更是数不胜数，百姓们围在一起观看歌舞表演，鼓乐声中夹杂着欢声笑语，盛况空前，鹿忧和轻袅身边的护卫，也因为人太多，而被冲散开。
两人完全被人流推着走，不知不觉间，竟意外的被挤到了戏台下，身后人头攒动，瞬间围住了他们。
吹吹打打的声音，还有人群中的乱糟糟的吼声，有人嚷嚷着“谁他娘推我！”“我的钱袋不见了！”“我的孩子呢！”不是叫骂声，就是哭声，吵得要命。
这么乱的场面，哪还有人专心看表演，纷纷都只顾得上自己。
鹿忧忍不住想伸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身边的轻袅将她的手攥得死紧，生怕被分开似的。
她忍不住问：“轻袅，你没事吧？”
轻袅没有反应。
鹿忧又大些声音询问，她才抬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姐姐，大意了，我知道庙会人多，没想人会这么多啊，可能一时半会，我们都出不去了。”
鹿忧皱了皱眉，随即安抚道：“没事，你抓紧我，别走散了。”
轻袅点了点头。
鹿忧抬眸看了眼戏台，戏台搭得很宽很大，容纳了许多舞者，不知道何时，上面的表演者换成了西域舞姬，她们个个姿容绝美，舞态生风，赤足旋转时裙摆妖艳，如鲜花怒放般令人眼花缭乱。
台下原本吵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就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都化作了赞叹。
“他们跳得真美，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
“一举一动跟要勾人魂似的，这西域舞女就是不一样啊。”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在场的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
腰肢扭动，风情万种，别说是他们男的看了把持不住，就连鹿忧看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曲完毕，舞姬们还十分大胆的，邀请在戏台下的男子上去，她们就像夺人性命的妖精般，挑逗着在场上的男子。
一个个被迷得晕头转向，站在台上跟木桩子似的动也不敢动，又惹得一群人笑了起来，还有一些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自己上去取而代之。
鹿忧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放灯了，放灯了！”
众人被那道声音吸引着，纷纷抬头看向上空。
先是零零碎碎的几盏升起，随后便越来越多，繁如星点般缀满黑夜，整个上空都壮丽得仿若星河，璀璨瑰丽。
漫天的光点，美的令人窒息。
所有人驻足观望，皆忘了言语。
鹿忧看着，惊艳过后，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些许惋惜。
这样的人间美景，他身处佛门，不能涉足……
鹿忧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抬头直直地盯着那些孔明灯盏。
她心中想着，他看不到没关系，她做他的眼睛，替他多看一点，晚些回去的时候，再说予他听。
鹿忧唇角勾起，碧眸中倒映着漫天的星光，少顷，有些灯盏不知何故在空中燃起，瞬间在空中烧灼坠落，掉在下面的灯盏上，又引起了连锁反应。
焰火如流星般坠下，掉到了竹子搭建的舞台顶上，瞬间将红色的丝绸点燃，风一吹，火势倏地变大，席卷而来。
意外横生，戏台上的人顿时惊叫起来，疯狂地往台下跑。
“着火了！着火了！快跑……”
这声音仿佛水溅入油锅，周遭的气氛猛地沸腾起来，所有人尖叫着逃离戏台，人踩人，人推人，场面极度的混乱。
“姐姐，姐姐……”
轻袅的声音传来，鹿忧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她，肩膀蓦地被逃窜的人一撞，钻心的疼痛从手臂处传来。
她疼的捂住肩膀，再次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轻袅的身影了。
近百人逃跑的场面，太乱了，她根本不敢跟着人群跑，只能靠着戏台边缘往稍微人少的地方移，防止被人带倒，被人踩踏。
可人太多了，移动得太慢，她根本就走不快，况且离戏台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温度。
鹿忧脸侧被映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随后浸入眼中，有些刺激的疼痛。
她忍不住抬头看，头顶上的火势越演越烈，火舌被风带得狂舞，甚至范围还在不断扩大，那竹子制作的戏台都被带着燃了起来，根本撑不了多久。
鹿忧只能咬牙，尽量加快自己移动的速度，却在隐约之中，听到了一声小孩啼哭。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正趴在戏台下，哭喊着：“娘……娘……”
小女孩看着她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朝着她伸出手。
“娘……”
戏台被烧得吱呀作响，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来了。
鹿忧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小心！”
……
与此同时，大昭寺。
檀迦正在大殿接见信徒，他们恭敬地朝他行佛礼，一个一个的上前跪拜，偶尔能得他几句禅言，便好似激动得要晕过去般。
所有人都目露狂热，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前去膜拜于他。
可当他淡淡的眸光扫过时，众人便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檀迦漠然地收回视线，忽地，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心悸虽只是一瞬，但还是令他不适地皱眉。
而守在一旁的参禅，看着只多不少的信徒，暗叹了口气。
佛子已经在此处待了一日了，再这么下去，身体定会撑不住的。
他抬眼看去，敏锐地发现檀迦的身形晃动了下，吓得手一抖，连忙上前，道：“佛子？您没事吧？”
檀迦面无表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待到那股心悸淡去，他才抬眸看向殿门外，眸色深沉。
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那日同他说，要他今日早些去。
檀迦目光久久不曾收回。
跪在他身前的信徒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他说话，有些疑惑地抬头。
檀迦眸光微垂，看向他。
信徒合掌的手颤了颤，背脊生凉，只觉得那眼神好似自己的错觉。
佛子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呢。
不是冷淡到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如同高山堆雪般，透着寒意。
参禅见劝不动他，也不敢再说，出了殿门时，发现有些刚来寺中的信众正在神色激动地议论什么。
参禅寻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净思，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净思道：“听说今日庙会出了意外，起了大火。”
参禅皱眉：“怎么会起火？”
净思摇了摇头。
这时，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大殿门口，顿时吓了周围的人一跳。
参禅听见动静，抬眸看去，瞳孔微缩。
麒麟卫！
麒麟卫怎么会出现在这。
没有命令，他们是不会现身于人前的，难不成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参禅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麒麟卫上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参禅几欲站不住脚。
公主去了庙会，不见了！
联想到净思刚才说的庙会大火，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参禅咬着牙，低声道：“快点派人去寻，公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担待不起！”
话落，他连忙转身想朝殿中走去，慌乱间，差点被自己绊倒。
可他还未进去，就发现那道绛红色的身影从殿中走了出来。
檀迦的视线落在参禅身上，带着询问之意。
参禅面色发白，僵硬走上前，低声颤抖道：“佛子，公主出事了。”
话音刚落，参禅便感觉他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无尽的压迫感顿时朝他袭来，被那强大的内力压迫，参禅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就连围在外面的信徒，也感受到了那股压迫之意，强忍着双膝跪地地想法，怔怔地看着他。
“佛子，我已经命麒麟卫去寻了，您现在不宜出寺，我……”
檀迦眸色冰冷，下一瞬，身影已经从众人面前掠过了。
参禅猛地转身，攥住净思的衣领，用唇语叮嘱：“快，去府邸通知陛下！”
说完，也不管其他，咬牙跟了上去。
他是真的怕。
庙会那么多人，佛子若现身，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倘若公主又出了什么事，佛子关心则乱，那么，到时候的场面，怕没有人几个人能控制得住了，也没有人能接受……
只能让净思去唤陛下前来，若是晚了，怕是会来不及。
……
大火接连烧了许多戏台，原本繁华的地方，变得残败不堪，被烧后残留的废墟处，黑烟腾腾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有人哭喊，有人撕心裂肺，有人忙着接水扑火，有人困于其中不得相救，杂乱的声音响彻长街。
檀迦出现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朝着他叩拜，嘴中还大喊着：“佛子救命！”
地面脏乱不堪，他的僧履踩过污秽，风吹起他的袈裟，整个人恍若神祇降临，极致疏离，极致冷漠。
残留的火焰照映了他的侧脸，容色苍白如雪，眸底涌动着红色的暗流。
他没有理会那些呼喊，只是冰冷的，注视着那些燃烧的火焰，杀气难掩。
麒麟卫现身寻找，带着轻袅回来了。
她满脸脏污，发丝凌乱，整个人都好似被吓傻了般，任由麒麟卫搀扶着过来。
等看到檀迦时，她才回神，哭着上前，颤声道：“佛子，救，救救姐姐……”
檀迦侧首看她，他的脸色凛若冰霜，墨眸不知是被火光映的，还是其他，血色渐渐充斥其中。
那样的目光凌厉如刀，轻袅又被他吓到，双腿一软，若不是有麒麟卫搀扶着，恐怕早已跪在了地上。
参禅跟了上来，看着眼前的狼藉一片心惊，余光瞥见檀迦的神色，心跳都停滞了。
他大步上前，率先问轻袅：“公主呢？”
轻袅颤抖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被烧得只剩轮廓的戏台。
“姐姐……我和姐姐就是在那里被冲散的……”
参禅眼前一黑，不敢回头看檀迦的神色。
“佛子……”
周遭的声音在耳畔淡去，他遍体生寒，如坠地狱。
大火残留的余温烧灼，他仿佛感觉不到，一步一步朝着废墟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在求他，所有人都等着他去救，可她呢，明明白日里，她还在他身边，还会对着她笑。
他带着她去佛前，求佛祖庇佑。
他承认自己心有所求，也愿意用一切来换佛前的愿。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因果，也曾私心的将这缕因果揽入怀中，可若这一切，都是罪责，那就降罪到他一人身上。
为什么他梦境中的一切，他所恐惧的一切，都发生到了她身上。
参禅看着他，眼眶发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因为有所爱，就有了分别与执念，得到的时候，会令人患得患失，畏惧失去，而爱过头了，便会害怕它。
爱让佛子有了恐惧，所以他畏惧，害怕，亦不能失去……
若是失去了，便会心生怨恨。
倘若公主真的出了意外，那佛的殒落，不过就是一瞬。
参禅看着，瞪大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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