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战后、满桂

　　虽然随行携带了大量的急救物资，也已经提前做好了接收大量伤员的准备，但接收满桂、杨嗣昌、范景文、洪承畴两千余伤兵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时间那些专门为伤兵准备的保暖帐篷人满为患，连何顾的指挥帐都腾出来住进了伤员。

　　此时的何顾正在一座单人行军帐篷里，坐在一辆木制轮椅上，包扎的像个木乃伊一样。昨晚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还没觉得有什么大碍。等到后金军退去，医护兵把何顾的衣服剪碎扒下来才知道情况有多惨。

　　光箭眼就有三四个，万幸装甲衣够结实，箭簇透甲不深。划痕和淤青更是几乎遍布全身。最严重的一处外伤是受莽古尔泰所赐，后脑那一刀把何顾的钢盔给劈开了一个口子，给他的后脑勺留下了一条一指长一厘米深的口子。

　　何顾当时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发凉，医护兵摘下他的钢盔的时候，后脑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两侧的头皮都翻了起来，仿如新长了一张嘴……

　　蔡奉先和陆凤翔也比他好不到哪去，陆凤翔可能还好一点，毕竟皮糙肉厚。但医护兵说，蔡奉先腿伤严重，很可能要瘸着度过下半生了。

　　正惆怅间，姜河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镇主，好些了没有？”

　　何顾苦笑一下：“有话直接点，我现在可没有寒暄的力气。”

　　姜河西惨然道：“您又何苦亲自上阵，这次回去，四位奶奶只怕非扒了卑职的皮不可。”

　　何顾滋了一口凉气，挤出一个微笑：“回去我给你一面免扒皮的丹书铁券，现在还是有事快说。”

　　姜河西哭笑不得，单膝跪在炭炉前把炭火拨弄的更旺，道：“刚才来了几个公公，把那几位大人都叫进京里去问话了。”

　　何顾问道：“都去了？”

　　姜河西答道：“满桂托口伤重，没去。但卑职看他身体没啥大问题，还能四处溜达呢。”

　　何顾思忖片刻，道：“你去把满桂给我找来，尽量不要让外人看到。”

　　姜河西点头领命而去，何顾从盖着双腿的毯子下面摸出一本人名册，这册子散发着熟悉的淡淡清香味，是京师里的花轻凝买通城头守军，上午偷偷送下来的。翻开这人名册，里面第一个名字，就是满桂。

　　满桂，疑为蒙古人，昔年驻军关外，于辽东蒙人多有来往……后面虽然还有林林总总近千言，但是‘与辽东蒙人多有来往’这句话却是何顾最在意的。

　　作为这里的陌生访客，满桂对周围充满了好奇。这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出战之前会准备下数百辆马车的医疗物资，会有这么多的随军大夫。为了给伤员保暖，甚至每个帐篷里还配备一个炭炉……可别小看这一个炭炉，这千余顶帐篷就意味着千余炭炉和木炭，这需要动用多少运力……耗费多少银钱……

　　再看自己所待的这一顶伤员帐篷，内棉外皮，用手一摸中间还有一层半指厚的坚韧夹层，比自己以前见过的最好的帅帐材质都要好。十人标准的营帐如今装进二十人来才显得有些拥挤，这样优渥的居住条件，真的只是给普通士兵住的？

　　满桂心中好奇心愈盛，遂忍着伤痛起身来到帐外，仿佛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开始在营中四下观看。

　　他很快被伤员处理区吸引，脚步停在了‘手术区，闲人勿进’的牌子前面。一柄柄精致锋利的小刀被侵泡在浓度奇高的白酒之中，医疗兵用这些小刀割掉伤员伤口上的碎肉，然后飞快的引针缝合，以白酒擦拭，然后涂上一层白色药粉，最后缠上雪白的网状棉布。

　　这些异服士兵似乎极能吃痛，白酒直接倒在伤口上即使疼的浑身打颤也不肯叫出一声。有外伤特别严重的，则会被喂服一种褐色的液体……满桂认得那种东西，是极为昂贵的曼陀罗引，这样昂贵的东西，眼前这支部队正毫不吝啬的给普通士兵使用。

　　所有的伤员在被送进帐篷之前都会被扒掉衣服，那些看上去还完好无损的军服被剪刀直接破开，连同价值不菲的军靴一起丢进血污泥泞里……让见惯了乞丐兵的满桂看的一阵心疼……

　　被扒掉的伤员会有专人用热毛巾给擦拭全身，然后套上一身宽大厚实的袍子，看着就十分暖和舒适。至此，一个伤员才算处理完毕，被送进伤兵帐篷里。

　　满桂心想难怪会有这样的战斗力，这一个兵足够养我十几个兵。

　　但很快他又发现了更昂贵的兵种，有四名精壮汉子护卫一座单人帐篷，眼神沉稳犀利。吸引满桂目光的不是这四人身上的杀气，而是他们身上的装备。肩背一杆精制的后膛火铳（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铁焰镇的火线枪。），左腰佩戴一柄手铳，右腰挎着一支手弩。

　　头戴钢盔，身穿装甲衣，胸前斜背一条牛皮带，上面有一个个食指大小的袋子，袋子里面装着铜制的尖头物体。身后一个棉麻布双肩背包，十几根弩箭就装在这背包的最外侧。一柄单刀横插在背包之上。

　　如果那些普通铁焰士兵的装备满桂还能估算出个大概价值，那么眼前四名铁虎队员身上的装备有一多半他甚至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顺着这四名护卫往升降台上面看，那里坐着一个男人，身上围着厚厚的裘氅，坐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

　　恰好这营帐的门帘忽然掀开，姜河西一抬头便看到了正站在面前的满桂，先是一愣，旋即便堆起微笑道：“满总兵，我家镇主想邀您一聚，还请移步。”说完，也不等他拒绝，直接对着身后的营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满桂早已对何顾其人好奇不已，因此也不拒绝，拱手道：“多有打扰，正想当面道谢。”他昨天夜里见过何顾，但当时兵荒马乱看的并不真切。在他的想象里，能练出这样一支部队的人不是生如卧龙也得威如关圣。

　　可是当他撩开帘子抬头看到何顾那双眼睛，感受到的不是他想象中老谋睿智，威武庄严，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自信从容，豁达而温暖……

　　“满总兵，你辛苦了。”

　　满桂听到此言，心中痛处被戳个正着，无数委屈顿时涌上心头，这铁打的汉子竟是眼眶一红，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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