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雌妖
冷嫣在蓬莱岛的沙滩上找到了姬少殷。
他双目紧阖, 一半身体没入海水中,衣袍和长发散『乱』,清俊的脸庞上沾了沙土, 可依旧显得干净尘。
冷嫣找到他的时候, 那只雌冥妖正趴在他身上, 蜘蛛脚般的苍白手指『插』进他心口。
是冷嫣第一次见到雌冥妖,人意料,雌妖的外表与丑陋乌黑布满赘瘤的雄冥妖毫无似之处。
它通体莹润如玉, 周身笼着层月华似的朦胧光晕, 宛如一个姣好曼妙的女子,只是双腿上布满琉璃般半透明的鳞片,脊椎上一排冰凌似的棘刺有些许危险的意味。
越丽的东西越危险, 雌冥妖莹澈如玉琉璃的身躯下涌动着无穷无尽的邪,能勾起一个人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欲望。若说雄冥妖是凝固的恶,那么雌妖便是欲的化身。
雌妖察觉有不速之客, 抬起望向冷嫣,『露』一张异常丽的脸庞。
冷嫣不由怔了怔, 她当记得张脸。张脸与曾经的她很似,三百年前她曾见过一眼, 当时张脸被禁锢在玄冰里, 犹如封冻的神女。
她忽明白过来,面前只便是当初吞噬郗子兰的冥妖——它曾被重玄前任掌门郗云山重伤封印, 不久后又从阵中逃脱,吞噬了掌门独女,后销声匿迹。
它吞噬并融合了郗子兰的躯体,因此有了郗子兰的形貌。
冥妖道:“你是谁?”
它的眼神纯洁无辜,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打扰她是犯了天大的错。妖物不但危险, 还能『迷』『惑』人的心智。
冷嫣不发一言抬起手,手心红光流淌,慢慢浮现一个血『色』的符文。
“放开他。”她冷声道。
雌妖凝睇着剑上古老的文字,眼中流『露』深深戒备和及不可察的恐惧:“归墟主。”
它眯缝起眼睛:“我幽冥和归墟井水不犯河水,尊上为何要多管闲事?”
冷嫣带着血印的左手握住剑柄,一个个古老的符文似一滴滴血水,从她掌心流,沿着剑柄淌下来,铁剑犹如被残阳印红,隐约可以听见亡魂的悲泣与哭号。
大海似乎也被凄厉的鬼哭感染,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刮起寒风,翻起浪涛。
少女在凄厉鬼哭中静静伫立,任由呼啸的寒风拂动她的长发与白衣,她的双眼漆黑无光,比任何厉鬼让人『毛』骨悚。
“放了他,”她横剑身前,犹如在海天之间铺开一道如血残阳,“我留你一条命。”
冥妖发一串银铃般的娇:“你杀得了我么?”
它一边说一边指爪又往姬少殷胸膛中陷入半寸,握拢五指,他提起来,姬少殷长眉蹙起,发一声痛苦的闷哼,但双眼仍金紧阖。
冥妖“咯咯”着,抽没入姬少殷胸膛的尖利指爪,凑到嘴边,『舔』了『舔』指尖的鲜血,陶醉地眯起眼:“干净的血。”
它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沾着血的饱满樱唇几乎碰触到姬少殷苍白的嘴唇,它湿润的长发落下来,一簇簇像一条条黑『色』的水蛇,盘绕在姬少殷敞开的衣襟上。
冥妖抬起脸,一边轻抚着姬少殷的脸庞,一边挑衅地望向冷嫣:“他的味道好。”
冷嫣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并指向剑身上一抹,剑刃在她手指上割开一道血口,剑身沾上了她的血,骤红光大盛,归墟下无数亡灵的仇恨、痛苦和怨念仿佛一条血河喷涌而。
冥妖放开姬少殷,樱桃小口忽咧到耳根,『露』黑洞洞的喉咙。冲天的阴煞从它口中涌。黑雾与血河犹如两条样凶残的恶龙死死绞缠、啮咬,急欲吞噬对方。
黑龙渐渐不敌,被血龙啃咬无数缺口,断成数十段,慢慢被血光吞噬。
冥妖发一声令人『毛』骨悚嘶吼,它冰清玉洁的身体像是被酸水腐蚀,一片片剥落,『露』焦黑腐烂的内里。
不过片刻,它已经变得与任何一只雄冥妖一样狰狞丑陋。
它的声音变得嘶哑低沉,带着地底深处硫磺与炎火的息:“我伴欲而生,有人便有欲,只要世间有欲在,我便永不会消亡。归墟之主又如何,连神明也杀不死我。”
话音未落,最后一片洁白无暇的肌肤剥落,牠发一串讥诮的声,忽消失在夜『色』里。
冷嫣知道冥妖的话并非虚张声势,雄冥妖有无数,雌冥妖却只有一只,但没有人能之杀死。历任昆仑君借上古大阵之,以神魂祭阵,也只能它暂时困在地底,换来人世数百年的宁静。
若非雌冥妖曾为郗云山重创,至今也未恢复一半实,她今日也没把握救下姬少殷。
『潮』水漫上沙滩,姬少殷整个人已浸没在海水中,冷嫣他从水中抱起,轻轻地放在沙滩上。
若木仍旧坐在灵槐的枝桠上。
蓬莱岛海岸边的情景清楚地映在他干净剔透的眼瞳里。
祂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冷嫣把人事不省的姬少殷从水中抱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沙滩上,仿佛他是块一碰就碎的豆腐。
祂看见她的眼神和表情,是祂从未见过的温柔,温柔里藏着淡淡的哀伤。
祂看见她小心地掀开他的衣襟,男子的胸膛上沾着沙泥,又染了血,看着十分狼狈,她掬起一捧捧海水替他洗干净沙子和血污。洗干净伤口后,祂能看到那小修士的心口有五个黑窟窿,是那冥妖五指『插』入他血肉中留下的伤口。
窟窿上黑弥漫,若木清楚地看见一缕缕阴煞像蛇一样缠绕虬结,已经遍及整条心脉,并快速地向全身扩散。
没救了,祂心想。雌冥妖的阴煞与雄妖的不可日而语,又已遍及心脉,便是祂手也未必能救活——当祂也没兴趣救就是了。
可下一刻,祂便看见冷嫣的神魂从傀儡身中钻了来。她剑割开自己的掌心,接着伤口放在姬少殷的心口。
姬少殷心脉中的阴煞像蛇一样疯狂地扭动,向着伤口处游动,一缕缕地顺着伤口钻进冷嫣身体里。
强行雌冥妖的阴煞引入自己神魂里,无异于拿刀不停地捅自己,即使是她那么能忍痛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若木心底生股邪火,随即又觉火发得没道理,她愿意为那没的小修士伤害自己,与祂有何干系?那傻子早点把自己折腾死,祂连三年之约不必履行,岂不是更好?
祂样想着,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懒地靠在枝桠上,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
而平日里召之即来的睡意今日却像溪水中滑不溜手的小鱼,怎么也捉不住。祂愤而坐起,从袖子里掏银白『色』的叶子一扔,叶子化作小银人。
小银人谄媚地作个长揖:“神尊有何吩咐?”
若木道:“你看看那凡人死了没有。”
小银人跳上最高的枝桠,踮起脚尖,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会儿,答道:“回禀神尊,万幸冷姑娘活得好好的。”
若木道:“万幸什么,死了好。”
小银人只得道:“可惜冷姑娘祸害遗千年,还活得好好的。”
若木摘下一片叶子冲他扔过,小银人被打得一个踉跄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又化作叶片飘飘悠悠回到树神掌心。
若木把叶子塞回袖子里,抱着胳膊闭上眼睛,无论能不能睡着,祂是不关心那凡人死活的。
……
冷嫣眼看着就要姬少殷心脉中的阴煞尽数『逼』,哪知最后一刻,远处忽传来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小师兄——小师兄你在哪里啊——”
一叫不打紧,姬少殷似有所感,眉心微蹙,长睫颤动,眼看着就要醒了。
冷嫣见他心脉中只剩下淡淡一缕残留的阴煞,想着留待以后找机会再除也没什么大碍,便回到傀儡身中,快速捏个诀,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片刻后,沈留夷放的神识发现了姬少殷的位置,她立即向他飞。
看见姬少殷人事不省,胸前爪印狰狞,她不禁吓了一跳,忙放一缕神识探查他的经脉,发现他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后知后觉地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推着姬少殷:“小师兄,你醒醒……”
姬少殷仍旧纹丝不动。
沈留夷注意到他伤口上缭绕着一缕黑。
她迟疑了一下,从灵府中取一个紫玉玲珑——是她的本命法器,由上千种属阳的灵『药』蕴养数百年,可以祛邪除秽,对阴煞也有些作。
她紫玉玲珑放在姬少殷的伤口上,玉玲珑微微闪着光,一缕缕黑烟从伤口中逸,尽数吸入玉玲珑里。
沈留夷修为平平,法器的灵也有限,姬少殷体内残存的阴煞吸入和,原本莹润透光的紫玉变得暗淡无光,像是青紫『色』的石。
沈留夷也已竭,推了推姬少殷,声音虚弱:“小师兄……”
体内阴煞除尽,姬少殷的眉心终于动了动,长睫轻轻一颤,睁开眼睛,茫道:“沈师妹,是哪里……”
沈留夷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泪如雨下:“小师兄,你吓死我了……”
姬少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别哭,别哭,我没事……”
他渐渐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骤紧张起来:“那冥妖呢?”
沈留夷摇摇:“我没看见呀。先前隔壁院子里有动静,你让我们呆在护阵里,自己一个人查看,半晌没有声息,也不见你回来,我们实在忍不住,便那院子里找你,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她抽噎着道:“我们不知你了什么事,便分在岛上找你。方我只看见你一个人躺在沙滩上,受了伤,昏『迷』着……是上次那只冥妖又现了么?”
姬少殷感到心口有剧痛传来,低看见胸前的伤,依稀记得他不敌那冥妖,被它带到沙滩上,后来便失了知觉。
他摇摇:“不是上回那只,是……”
他想起雌妖的面容,眼中『露』复杂的神『色』:“是雌冥妖。”
沈留夷失声道:“什么?”
姬少殷神『色』凝重:“雌妖又现世了,须得立即禀报宗门长辈们。”
沈留夷虽未见过雌妖,但雌妖的恐怖清微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雌妖手下生还的,数千年来只有小师叔郗子兰一人,眼下又多了个小师兄。
她越想越后怕,脸上血『色』褪尽:“小师兄,它怎么放过你的?”
姬少殷也无法理解,摇了摇:“我也不知道,我在它面前毫无招架之,它把我带到里,似乎是打算在里杀死我,可是我活着,它却不见了。”
两人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留夷忽想起一事:“对了,小师兄你心脉中可还有阴煞?”
姬少殷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发现心脉中干干净净:“没有。”
沈留夷『露』个虚弱的容,抚着心口道:“那就好。”
姬少殷注意到她脸『色』极差,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不只因为惊吓。
“沈师妹,你怎么了?”他关切道。
沈留夷目光躲闪:“我没什么,小师兄平安无事就好。”
姬少殷道:“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沈留夷道:“我的没事……”
姬少殷一把拉过她的手,道一句“冒犯”,一缕神识打进她的经脉中,迅速游走了一圈。
他皱眉道:“你体内怎么会有阴煞?”
他随即明白过来:“你是不是紫玉玲珑替我除煞了?”
沈留夷低下不说话。
姬少殷叹了口:“你勉强替我除煞,若是被阴煞反噬,叫我怎么过意得。”
沈留夷咬了咬唇道:“情急之下只想着救你,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姬少殷道:“我们先回与他们会和,免得节外生枝。”
沈留夷点点:“好。”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还好姬少殷扶住了她。
“小心。”姬少殷道。
沈留夷低声道:“小师兄也小心……”
两人便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
冷嫣待他们走远,解除了禁制,悄无声息地御剑向方丈岛飞。
若木听见动静,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却见冷嫣只是快步穿过庭院,推门走进房中,全程连没抬一下。
“冷姑娘好像没发现神尊一晚上不睡觉,一直在树上等她。”小银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子里爬了来,在祂袖口探探脑道。
若木他一指按扁:“谁说本座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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