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其实不是猎人

　　大角峰，一片净美清新的红杉之坡，远离喧嚣之后再踏足这片林地，郑克殷才感觉到其优美。

　　这里的杉木笔直高耸，密密麻麻；棕色的巨大树干与翠绿的叶子令视野当中色彩分明；一些地方则有山溪穿过；有的地方甚至雾气缭绕，使其更是显得宛如仙境。

　　也难怪乩落社几乎是把大角峰当成了圣山。

　　大角峰的名字在澳龙话中发音为“布塔诺”，可能的含义乃是用巨大的兽角做成的杯子，也有说是澳龙人的聚会之地。

　　随着郑克殷一行人走上高处，他们也果然见到了先前的柯东社向导所讲到的高坡灌木草甸，视野变得明亮起来。

　　树林的分布在这片坡上宛如河流，沿线延伸，与灌木草甸交错分布。

　　更加有趣的是，当郑克殷与豹闪闪等人踏上顶峰，便会发现北坡仍然是大片密集的杉树林。

　　往西北方向望去，还可以发现一条谷线，不难猜测那儿应该会有一条溪流。

　　眺望风景之时，郑克殷还是思考着尚未得到解答的问题：“为什么纪磨水会选择死在这里？这似乎是他有意为之。”

　　豹闪闪试着回答道：“我感觉澳龙人的巫公巫婆们，大概都是做好了为神灵、为巫术献身的准备。

　　“大人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纪磨水并不是一位猎人，而是一位巫公？

　　“他选择死在这座神圣的山峰之上，仿佛是在召唤神力一样。”

　　郑克殷正观察着这座顶峰的低矮树丛与草地，已经见不着这里不久前死过人的痕迹。

　　澳龙人对于日期是没有准确的概念的，因而郑克殷也不指望乩落社的俘虏们记得清楚纪磨水到底死在多少天以前。

　　按照郑克殷模糊的推测，有较大的可能是这样的时间线：纪磨水毒杀郑克臧之后与一众同僚逃出合儒郑府，各回各家；但纪磨水没有回到乩落社，而是来到大角峰，仿佛是要向谁汇报一样。

　　阴云之下的山风，在这农历三月还是让人觉得凉嗖嗖的，郑克殷不禁拉紧了自己的狮皮钦兄杉。

　　“你的说法确实是可能的。”郑克殷回应道，“纪磨水性格孤僻，不怎么与人说话，也不与人合作打猎，他还会连日不归，人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受审问的人从来没有说过纪磨水如何打猎，他们不知道，纪磨水或许是去寻找巫术护符。

　　“前任巫公纪虎巫是罕见的会与纪磨水说话的人，也有可能正是因为他们同为巫公。”

　　郑克殷知道澳龙人的氏族当中，巫公巫婆都是可以不只有一人的，人多的话甚至会有所分工，比如有的巫公负责控制天气，有的巫公负责疗伤，而女性担当的巫婆则通常负责控制橡果或水产的收成。

　　若是再考虑到澳龙人巫术在原理上是召唤神力，将“控制”替换成“祈求”，事情便更说得通了——巫公巫婆们名为巫师，实为祭司，他们要做的，乃是向专门的神灵祈祷，以期求得好天气、好收成。

　　顺着这一思路想下去，郑克殷还有更多的收获——

　　“而且就我们所知，澳龙人的信仰之中，祖神古狼神与海神墨魊乃是死对头。

　　“那个纪磨水如果真的是巫公的话，恐怕他所乞求的力量来源，很可能是墨魊，而非古狼。”

　　豹闪闪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我听说他的父亲死于土狼攻击之后。

　　“土狼一般不攻击人，我们澳龙人与土狼同为古狼神的后裔，即使相遇了，往往也是各自相安，不会像山狮那样与土狼争斗起来。有时我们甚至会给土狼一些食物，直到土狼离开我们的营地。

　　“但纪磨水父亲所遇到的是一家子的土狼，这意味着土狼阿爸、土狼阿母会为了护崽而攻击猎人，以至于纪磨水父亲不幸死去。

　　“纪磨水小时候就死了父亲，还不明白土狼的习性及其在世界中的位置，便会对土狼甚至古狼神深恶痛绝。

　　“然而澳龙人都是崇信古狼神的，这便导致纪磨水难以跟人说出自己的心情，以至于愈发孤僻。

　　“而纪虎巫很可能是发现了纪磨水的性格与想法，便暗中将他培养成一个小巫公。”

　　这样下来，一整个逻辑线条便清晰了起来，许多事情也能解释得通了。

　　纪磨水其实是巫公这一点，郑克殷认为足够令人信服。

　　这就意味着，按照纪磨水的认知，他是从他所崇拜的神灵墨魊处接来神圣的使命，那便是要抹黑明人并杀死明人的领袖，完成之后，便要向墨魊神覆命。而纪磨水既借来的神力，便也要付出生命来作为偿还。

　　而梦见墨魊带来奇怪之人的纪虎巫，与这件事很可能脱不开干系。

　　如果能找出更多的证据，这样的推断便可以更加有力。

　　而这样的证据竟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郑克殷想要离开这座圣峰之时，发现西坡的一片灌木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挂着。

　　他立即叫随从探进去看看，果然发现了一根不小的木棒。

　　这可不是一根普通的木棒，而是一根祈祷棒！

　　澳龙巫公的祈祷棒会削尖一端，以便行巫术之时可以插进土里，使其竖起；另一端则插满了羽毛，还有纤维发网，里头兜着一些海贝和螺壳。

　　郑克殷接过祈祷棒，仔细观察起来。

　　“你可以判断这根祈祷棒是向哪位神灵乞求力量的吗？”郑克殷望向豹闪闪。

　　豹闪闪摇了摇头，“我毕竟是真的猎人啦，又不是巫婆，这些东西我是不太懂的。”

　　郑克殷大胆推测，“如果是向古狼神乞求力量的，发网里兜着的应当会是肉食，这是因为土狼是食肉的野兽；但墨魊的形象乃是海怪，它所食用的，自然是海洋生物。”

　　由于在穿越前的现代美国，奥洛尼人早已经遗忘这么精细的巫术了，因而郑克殷其实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能通过历史当中白人所写的记录去得出一部分大概的信息。

　　“无论如何，”郑克殷心情放松了不少，“在纪磨水死亡地点的边上，有一根落下的祈祷棒，这将会是证明纪磨水是巫公的一项证据。

　　“好家在（幸好）那些发现他尸体的乩落社人没有察觉到这个，以至于落在我们的手上。”

　　这一点也基本证明了大角峰不应该是“聚会地点”。大角峰是一片不难从低处望见的山峰，乩落社的猎人很可能只是在附近活动时，眼尖者发现山峰坡上躺着有奇怪的人。

　　当发现了纪磨水后，他们便第一时间带回营地，给纪磨水办了葬礼——澳龙人的葬礼，乃是要将其尸身及其生前的所有财物都架在柴木上；其至亲则凭着悲伤的情绪，用指甲在自己身上刮出血来；其他社人则点燃柴木，将死者烧走。

　　因而纪磨水还能给他们留下这根祈祷棒，实在是意外之喜。

　　“我们的推理，将在‘纪磨水是巫公’这一点上继续。”郑克殷说道，“接下来，按闪闪你的意见，我们还要继续去瞑田和珠梅寨看看，或许会发现什么。”

　　按照目前的证据与推理，郑克殷知道其中还有逻辑不够通顺的地方，那便是纪虎巫与纪磨水将仇恨与暗杀对象定为明人与明人的领袖郑克臧一事，这也是这一案件中，郑克殷一直以来最关心的疑点。

　　在澳龙人的信仰中，死神危卫是人类的大敌，其直接对手则是游隼神革弩，与海神墨魊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么接下来的关键，就在于墨魊在梦中，给纪虎巫带来相见的“奇怪的人”。解答出“奇怪的人”的身份问题，或许所有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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