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上次见到顾老夫人, 还是在她与顾凝熙和离当晚,烛火摇曳中,银发闪亮、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还能端正坐着, 扳过蹲在她身旁的嫡孙顾凝熙的脑袋, 为他包扎脸面伤痕,看上去像是至少能再活四五十年的样子。
?别两月零几日,陶心荷在热泪盈眶的管家陪同下, ?路分花拂柳, 沿着自己熟悉的道路走到新顾府?处清幽院里, 踏入屋内,远远看到床上躺着的干瘦枯槁老人,简直?时间没办法将她与自己印象中的太婆婆对应起来。
房间阔大宽敞, 明窗亮几, 家具物什都是极好的。原本由顾凝熙父母所居,自他们先后去世便锁了起来, 不过维护清扫?直不曾懈怠, 陶心荷在来的路上, 猜到顾凝熙多半是将他祖母安排到了此处居住。
此时, 在她记忆中清寂安耽的正房, 围绕着卧床的顾老夫人,总有不少于三位的仆从来往穿梭, 为她擦去唇角涎水的、按捏手脚的、轻声禀事的, 不?而足, 显得房内人气十足。
若不考虑老人家死期将至这?点, 单看这番景象, 可能还会有人羡慕她躺着享受服侍吧。
总揽着照料顾老夫人事务、与仆从细声说话的人,见她进屋便惊呼“嫂子”连忙从床头圆凳上跳起身、三步迎来的人, 竟然是莫七七。
陶心荷在马车上,听晴芳念叨了几句她从流光那里听来的消息,此时见到莫七七倒是没有露出讶色,还能从容得体客套?句:“你这么些天受累了。”
定睛?看,她才发现莫七七两只眼睛肿得厉害,面色明显是劳累过度留下的铁青色,说明这姑娘真的尽心尽力照顾老人家,付出了极大的辛劳。
陶心荷自然知道莫七七是借助伺候顾老夫人敲定自己身份,寻求庇护,然而见她如此,还是敬重了三分,换了语气再说?遍“你生受了。”
莫七七欲语泪先流,紧紧握住陶心荷的手,“嫂子,幸好你来了。老夫人又昏过去了,待她醒来,见了你必然高兴。”然后便?点儿不见外、不带歇气地向陶心荷介绍起情况来。
自从顾老夫人被接到新顾府来,?日比?日的情况要差,哪个大夫的诊断都是时日无多。从昨日下午开始,老人家出现了时不时昏迷过去的景象,水米几乎不沾牙了,寓示下世之日就在眼巴前了。
这十来日,主要是顾二婶和莫七七两个女子轮流贴身带着仆妇照料着,顾如宁和二房的庶媳、庶女们每日过来应卯?般看看。
顾凝熙则在床头陪祖母絮絮说话、读祖母写的字迹。可怜他蜡烛两头烧,守候顾老夫人睡熟了,便会回到自己书房,完成皇上交办的秘密任务。
听丫鬟们说,书房灯油通宵不灭,顾凝熙的飘忽脚步和吓人脸色也是明显的体现。
顾老夫人最后的愿望,?则是见见陶心荷,顾如宁接下这个任务,这便把人请了来。
二则希望子孙围着她、守着她辞世,今早顾二婶见情形不对头,便匆匆回二房去叫全家过来,免得错过最后?面。
而顾凝熙?个时辰前应召入宫,行前匆匆交代道,他会向皇上请两日假以陪伴祖母,并且从宫廷出来后,会找到顾三叔如今住所,请三房的人来见祖母。
莫七七抱怨道,祖母内心其实最惦记顾三叔和顾凝然。她老人家知道顾凝然被流放,没有指望他,可恨顾三叔受了自己亲娘?辈子的偏爱,临了却能硬下心肠,?眼都不来瞧?眼。
陶心荷听罢唏嘘不已,顾老夫人对三房的偏疼,偌大顾家谁人不知?
结果养成了白眼狼,这房孙媳对老人家下毒,孙子不闻不问,儿子儿媳也能当没有这个娘亲?般,顾老夫人又口不能言,心里该有多闷痛悔恨啊。
听莫七七?口?个祖母、对自己也是嫂子相称,陶心荷抹去眼角因为同情和感叹沁出的泪水,轻声询问莫七七为何如此称呼。
提及这点,莫七七语气终于欢快几分,说顾老夫人与她投缘,可能多少也有点为顾凝然抵消罪过的意思,在知道顾凝熙与她认了义兄妹后,索性将莫七七认成自己义孙女,挂在大房名下。
这下子,可与顾凝熙独自认妹意义不同。
莫七七成了顾老夫人的干亲,与顾家三房都能以亲戚论处,对于从未谋面的顾凝熙父母,能够上香称呼?声义父义母了。
自然,莫七七与顾凝熙的兄妹名分无比瓷实,伦理习俗都定死了这是?生?世的关系,绝不可能出现年初从义妹转小妾的情况了。
这是前世的莫七七打死都不敢想的奢望。她那时候对曹氏心存怨恨,曹氏就是她的主宰,顾三婶都是她够不到的人物。
遑论更长?辈的顾老夫人了,老人家怎么会与孙子后院?房小妾有交集。
正儿八经给顾二叔、顾二婶在顾老夫人床头敬过认亲茶,跟随顾凝熙去他父母牌位前烧香祷念过后,莫七七的态度淡然稳定很多。
于她而言,朝不保夕的惶恐消失,?定要抓住顾凝熙这根大腿不放的念头随之淡去,终于找到了此生安家立命的依靠,那便是她顾家义亲的身份。
“想起当初,我先是误会了义兄,后来发现他确实没有男女之意,我依然纠缠,其实就是担心自己无人可依、饿死街头。给你和义兄造成了很多麻烦,嫂子,请你打我骂我吧。”
莫七七说到动情处,抹着眼泪鼻涕,从携手陶心荷的并肩坐姿,“扑通”?声改成跪在她身前的姿态,摆出赔罪样子。
陶心荷苦笑不已,她又不是冲着莫七七而来,况且她与顾凝熙的和离乃至如今局面,根子还在于两人相处的问题,或者毋宁说是她不敢将自己托付给顾凝熙了,莫七七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快起来,别吵到老夫人了。”陶心荷余光看到那边的仆妇偷偷打量她们,连忙伸手向下,两手分握住莫七七两侧单薄瘦弱臂膀,使了五分力气,拽起她来。
莫七七就势栽进她怀里,呜哇哭出声来:“嫂子,我不想老夫人死。”
陶心荷两手未及收回,险些被莫七七扑得后仰,?僵之下,被她哭得心软,不知怎地,拢住莫七七肩头,?下?下拂过她背部帮她顺气,喃喃安慰道:“你能照顾她这段时日,也是你们的缘分。”
在这种情形下,她原本想要纠正莫七七“嫂子”称呼?事,变得无关紧要、不值?提了。而且她隐约觉得,由莫七七叫来,“嫂子”比“姐姐”好听许多。
莫七七痛哭?顿,才发泄了看着别人?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情绪,恍若送走亲哥重现?般。
从陶心荷怀中退出,她不好意思地赔礼说将她衣襟弄湿弄脏了,慌手慌脚地拽出帕子来帮她擦拭。
今日探病,陶心荷穿了?身暗青色勾银线竹纹的立领长襦裙,显得低调文雅。她低头看看,因为沾了泪,胸前颜色比旁处稍暗处,却不算明显。
透过轻薄衣料,她明晃晃感觉到了泪渍渗入,烫的她也心情低落,轻轻拂去莫七七的手,摇头说了声“不妨事。”
就在这时,二房全家到了,乌泱泱许多人,听说老夫人还在昏迷着,便跟随管家另到他处等待,顾二婶留下来陪守。
她长吁短叹,生怕老夫人就这么再不睁眼,见不到自己惦记的三房子孙,又不停看向门口,盼着顾凝熙赶紧回来,因此简单与陶心荷寒暄几句后,也再无话说。
陶心荷袖袋里的“燕春阁”木匣,没有磨圆的棱角硌着小臂,十分难受。
来之前,她完全没想到老夫人情况危急至此,竟然还妄想着找机会将首饰交代给顾二婶,此时自然不是时机,她觑空将木匣塞给晴芳,脖颈比心思还沉。
“嗬嗬”做声,顾老夫人醒转,从喉头发出呼声,顾二婶和莫七七熟门熟路围过去,帮她拍背喂水等。
陶心荷远远望着,不由得想,若她还是顾凝熙之妻,这些事便是她要做的吧。交握身前的素手搅紧,她觉得出现在此地的自己十分尴尬。
不过很快,她被唤到老夫人床前,看着侧躺着、灰败死气笼罩的老人家,盯视她几眼,扯了扯唇角,硬生生在枕边执笔写下两字——谅我。
顾二婶抹泪解释道:“荷娘,母亲意思是,请你念在过去情面上,原谅她对你做下的错事。”
陶心荷听罢,才从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字的凌乱笔迹中认出那两个字来,心里越发难受,不顾之前做孙媳时候对顾老夫人曾有过的腹诽,?把握住老人家枯瘦的手,连连说道:
“老夫人您言重,哪里谈到谅呢。您是顾家长辈,?向荫蔽垂怜子孙媳女,待我们极好。我为顾家妇时,得您训导指引,感念不尽,铭记在心。您在我心里,只留下好处,您放心。”
即使知道这是陶心荷安慰哄劝之语,顾老夫人还是放下心头重担?般,吃力笑了笑。
紧接着,她抽出手又写下字来。
有了经验,陶心荷这次辨认得快了些,还是两个字,写得是:
谅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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