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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坑人好手


沈寒溪在衙门忙完,特意回府邸换了件常服,想起夏小秋说宋然喜欢荷香斋的点心,中途又特意绕了三条街,专门去给她买了一盒带来。

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她时,她却跟承武王有说有笑,思及此处,本就冷峻的面庞不由得更添一抹阴翳。

宋然忽略他的神情,瞅见他手中的黑檀木食盒,眼睛不由得一亮:“荷香斋的点心?大人是专门给我买的吗?”

他却将食盒随手递给立在旁边的老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是专门买给钟伯的。”

钟伯受宠若惊,接到手上道:“多谢沈大人,沈大人快里面坐吧。”

沈寒溪抬脚往客厅走去,六娘慌里慌张地要去泡茶,却被钟伯叫住:“六娘,把菜篮子拿上,陪我上街买菜。”等她走近了,又示意了一下沈寒溪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里面那位大人的脸色不好看,咱们还是别在这添乱了。”

六娘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跑去膳房拿了菜篮子,和钟伯出门去了。

宋然将煮在红泥小炉上的茶壶提起来,走到沈寒溪的身边,觑着他的神色,猜测他大概是不喜欢承武王,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跟承武王来往,微微叹息道:“大人跟王爷是有多大的过节,怎至于见了面就跟仇人一样。”

沈寒溪以茶盖将茶烟撩了撩,眼睛也不抬:“本官跟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有仇,也都是私仇。”他不过是怠慢了这王爷一次,这王爷便没给过他好脸色,这记仇的本事都快赶上他了,说罢,又淡淡问道,“他来做什么?”

宋然立在他身边,见他的装束难得这般低调,一件素色的绵绸直缀,腰间结着长长的丝绦,除拇指上那枚玉扳指以外,再无别的点缀。他好似很喜欢这枚扳指,除了去浙江要隐瞒身份以外,一直都戴着。而且,他好似是惯用左手的,这玉扳指一直套在右手的拇指上,在他思考时,仿佛也有抚摸这枚扳指的小习惯。

她的心念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收回,答道:“王爷就是过来串门,顺便送我两条锦鲤。”

他冷哼:“大靖堂堂的王爷,动不动就往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家跑,能安什么好心?”

宋然额角跳了跳,忍不住为承武王说话:“大人您不能这么说,王爷他没那些坏心眼。”心想,他充其量也就是觊觎钟伯做的饭,每次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跟没吃过饭一样。

沈寒溪闻言,眸光冷飕飕地射来:“这么说,还是本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然忍笑:“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他将茶杯放在桌案上,抬头望着她:“宋姑娘真是越发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她虽仍有些怕他,却不似以往那般小心翼翼,煞有介事道:“哪能啊,民女的这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您呢,生怕您不开心。”

她虽然用的是敬辞,但眸中却都是亲昵,他原本还别扭着,听了她这句话,那份想要同她继续置气的心思便淡了。她同承武王走得近,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大不了便在暗地里给这王爷找点麻烦,犯不着当她的面乱吃飞醋,他自己都嫌跌份儿。

宋然见他神色松动,便知这篇算是翻过去了,于是问他:“大人今天有时间在家里吃饭吗?”

她刚问完,换好衣服的承武王便也进了客厅。

望着这位风姿俊逸、器宇轩昂的王爷,宋然觉得,他和沈寒溪的身上都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桀骜气质。只不过承武王的桀骜是源自对权威的不屑一顾,沈寒溪却恰好代表着不可一世的权威。他的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傲慢,而这傲慢除了来自于他本身的养尊处优以外,还带着对世道人情的极端漠视。

这样的两个人,若能好好相处,才真是见了鬼了。

沈寒溪还有一摊子事,本没打算在宋宅久坐,可是看到承武王,便临时改了主意:“那便给本官添一副碗筷吧。”

两盏茶后,宋然终于有些耐不住。

自打承武王进来坐下,这二位便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心无旁骛地饮茶,另一个则翘着二郎腿,望着门外的海棠花树。

她特别想问他们一句:“你们便一句话都没得聊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她估摸了一下,这顿饭钟伯还有得张罗,于是起身找了棋盘出来:“要不,您二位别干坐着了,下局棋打发一下时间?”

沈寒溪淡淡看向承武王,难得谦虚道:“那便请王爷指教一局。”

承武王却不乐意:“宋姑娘,你明知道本王棋艺如何,还让本王陪沈大人下棋,摆明了是想看本王笑话。”

沈寒溪笑:“原来王爷是怕本官欺负你。”

承武王不为所动:“本王这是有自知之明,沈大人的激将法还是省省吧。”唇角勾了勾,有了主意,“这样吧,本王便请宋姑娘从旁指点,赢了算宋姑娘的,输了算本王的,如何?”

沈寒溪道:“可以。”说罢,与承武王心照不宣地抬眼看向宋然。被这两双迫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宋然的额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她是帮承武王好呢,还是不帮比较好。无论帮不帮,她是不是都讨不到好处?

搬了小板凳在承武王身边坐下时,她在心中为自己默哀,本想缓和一下尴尬气氛,谁料竟把自己置于这种煎熬的境地。

承武王是个臭棋篓子,从一开始就不负她的期待,把棋下得一团糟。沈寒溪仿佛也没意识到他棋技这么差,中途抬眼看了他好几次。

再好的棋技,在这样糟糕的对手面前,只怕都显不出高明与否。

承武王却神色自若,道:“宋姑娘,别忘了你是本王的军师,下一步本王该往哪里走?这局若是赢了,本王重重有赏!”

宋然是个棋痴,一坐到棋盘前,便似换了个人,此时的她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将眼前这颓势给扭回来。

承武王执黑子,本有先行之利,可惜一步走错,先手丧失殆尽,她思虑片刻,揽住衣袖,替他落了一枚子,这枚棋子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令承武王有些看不懂。暗道,她不会是故意放水吧?可见她神色认真,便收起了质疑,专心下棋。

他又接着走了几着,她只是偶尔才会帮他落上一子,可是后来下着下着,她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他干脆彻底交给她,望着她与沈寒溪一来二去。

沈寒溪在她思索该如何落子时望着她,只见她整个人温和沉静,幽黑明澈的眼中,便只有这一方黑白纵横的世界。那份专注让她看上去仿佛脱离尘俗,竟有些让人自惭形秽。

他注意到她的发间簪着一枚羊脂玉的叶脉簪,倒与她很是和衬。

在他分神期间,她想好了落子的地方,提醒他道:“大人。”

他望向棋盘,唇角不禁露出欣赏的笑意。她的每一次落子,对局势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可就在这微乎其微的变化中,她已然布好了局,就等着他往里面跳。

承武王依然处于看不懂的状态,见沈寒溪久久不落子,不由得也提醒:“沈大人,该你了。”

他却没有动,悠悠道:“本官还真是小瞧了宋姑娘。”又对承武王道,“恭喜王爷,找了个好军师。”

承武王闻言,眸色一喜:“赢了?”

不等沈寒溪回答,六娘便行进来,恭谨地请他们前去用膳。承武王赢了棋,心情甚佳,起身后在宋然肩头拍一拍:“宋姑娘今日有功,过几日让哑巴兄去王府领赏!”说罢,便跟在六娘身后,喜滋滋地去膳厅了。

宋然撞到沈寒溪的眼神,心尖不由得颤了颤,正欲开口请罪,却听他道:“承武王的银子,不赚白不赚。”他说着,捏起一枚棋子,随手往棋盘上一放,便也起身跨出小厅。

宋然定睛往棋盘上望去,看出其中的门道后,脸色不由得一变。他分明还能扭转局势,却故意让这局棋结束在这里,留下语焉不详的一番话,让承武王误以为自己赢了,他……他这摆明了是对自己放水,故意坑承武王的赏银啊!

她神色复杂地跟上去,心里对这位大人坑人的本事又高看了一眼。

刑部衙门。

萧砚最近才官复原职,在他不在任上这段期间,积压了不少案子。这几日,他日日留宿在衙门,不光处理新的案子,连同他不在期间的那些旧案,也都要重新过目复核。

长官如此兢兢业业,底下的署官自然也不得空闲。在他们眼中,自家大人是挺好,就是干起活来不要命。

试问有哪个衙门,不到卯时便开工,月上中天还不退衙?不过,这些牢骚也只是在心中发一发,大部分署官对这位尚书大人还是服气的。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整个刑部乱成一团,他回来了,各项事务才慢慢步上正轨。

复核完一个案卷,铜漏显示的时辰已经是亥正,年轻的尚书大人将案卷放下,闭目揉了揉额角,让人去鸣放衙的晚鼓。书吏们早等这一刻,上前拜别之后,各回各家。此时,却有一个书吏逆着同僚的方向,捧着一个案卷来到萧砚面前。

萧砚将手从额角放下,问他:“怎么了?”

他将那案卷在条案上展开,道:“大人,这个案卷夹在昨日递交刑部复核的案卷中,下官看过以后,觉得有一些蹊跷。”

萧砚将那案卷大略扫了一眼,道:“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民间案件,该由所属的县衙自行审理,不该递到刑部来。”

刑部复核的都是朝廷大案和要案,哪有空去一个个核查民间的案子。即使这案子真的事关重大,也该先交由所属辖地的清吏司。

他将案卷随手丢下,显得对这件事不太关心:“是下面弄错了吧。”

“下官本也这般觉得,所以叫来负责呈送的人核对,可他核对之后,发现这个案卷不是经他的手递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案卷是凭空出现在下官面前的。”

“哦?”萧砚这才有了兴致,将适才被他丢下的案卷重新捞到手上,又仔仔细细地过目了一遍,当他看到案卷中提到的一个人名,手不禁微微一顿。怕是自己眼花,又盯着那个名字确认了一遍,才缓缓把案卷合上,淡淡道,“明日,将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带到本官的面前,本官有话要问。”

待那署官退下去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个名字上。

宋然。

他眯起眼睛,会是他最近认识的那个,宋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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